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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蓝】成精这件小事(六)

        

※前文点我,本章有一丢丢林方,和一丢丢莫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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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春天到了,河流解冻,又到了万物繁衍生息的季节了。

可是我是妖精,又不会在乎这一个两个繁殖季的,他提醒我干嘛?让我去繁殖吗??

什么毛病。

 

我喊他拿碗盛饭,他就拎着收音机,吹着小口哨晃进来。

广播里还在放,“鱼类大多数是卵胎生,受精卵在雌体生殖道内发育”,像是一档养殖类的科普节目。

我听得很不高兴,握着锅铲就黑下脸来:“我去搞繁殖恋了,你很开心吗?”

叶修说:“我为什么要开心。”

我想了想,说:“哦。”

“但是也不会不开心啊。”他又说。

锅里热着的两个瓷碗,我炒了他喜欢的娃娃菜,还炖了白果,他只瞥一眼,表情立刻变得愉悦起来。

“你也不要不开心嘛,想开点,”他说,“反正不管你去搞繁殖恋还是去搞基,我都不会批假的。”

我:“……”

我心里像是有把毛刷子在挠,细鬃毛捆成一扎,方锐常用来除尘的那种。有太阳的午后,一扬就是一层浮灰。

同一个屋檐下住了逾七年,小薄荷都快被养成精了,这个人的脾气我还是摸不透。

他像一壶不温不火的茶,没什么声息地煨着,煨不干,也煨不滚,哪怕丢两颗新芽进去,也就鼓个泡泡,你永远别指望他煮到让人熨帖的火候。

“领导,”我很无奈,“你能不能不要把工作捆绑到私人生活中来?”

“这不是工作忙嘛,”他摆出老干部的脸色,“少生孩子多种树,觉悟高点。”

“我的觉悟要你指教吗?”我把筷子一摔,“我还想入党呢。”

 

结果隔天他就给我摸了一本党章丢过来。

硬红壳子,楷体大字,一翻开,满眼都是群众路线:“共产党人必须具有全心全意为中国人民服务的精神,必须与工人群众、农民群众及其他革命人民建立广泛的联系。”

四五年的版本,还是左翻的繁体,我看得头都大了。

叶修很得意:“怎么样,你还想入党吗?”

我不服,抱着薄薄的文件啃了两三天,短短的几千字,七十条,仿佛都成了苏主任手里一把抓着的小瓜子,密密麻麻铺陈着,分不清哪一粒是哪一粒。

后来我实在是生无可恋,举了白旗,叶修很欣慰,欢迎我回到人间。

自此,我入党的积极性被彻底消磨殆尽,都嫁与了东风,一去了无痕。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

他是这么说的。

 

21:

 

夏天到了,白日很长,蝉声乱七八糟的,像突如其来的雨。

任性的方锐小哥嫌它们烦,就撸起袖子,举着蝉网,在大院里到处捕知了,林大仙端着茶缸站在食堂门口看他忙活,一边悠哉地喝茶。

我被琐碎的家长里短弄得几个头大,偶尔一扭头,透过窗子看见他们俩浮生偷闲,就很羡慕。

“都是所里办事的,”我说,“怎么待遇就差这么多呢?”

叶修才给自己添完茶,凑到窗口一看:“方锐那种皮惯了的,也就只有老林能一直惯着他了。”

“林老师是个好师父。”我看了他一眼,又说,“也是个好领导。”

“这么羡慕?”叶修说,“我和所长商量一下,把你调到他手下去做事呗?”

“我倒是想啊!”我揉着肩,苦哈哈地说,“可是我一走,又要拉一个小后辈来给你差使,还不如舍己为人算了。”

 

所里的人事调动早就比不得五十年代初那么简单了,他一句话说得随便,我也听得很随便。结果午休的时候,他跑到食堂去插科打诨,从林大仙手里蹭了一缸子凉茶回来。

“老林新熬的,”叶修把茶缸敲得噔噔作响,“我可提醒你了啊,想喝趁早去,别又说我这个领导当得不厚道。”

我趴在办公桌上正打盹,听到这话就醒了神。凉茶是林大仙亲自配的秘方,他嫌味道寡淡,没拿在所里宣扬,每回就煮一小壶,这个谁,那个谁,先到先得,一人蹭一口,喝完就没了。可是厨神大人说的寡淡,对我们来说已经是神仙水了啊,时常有人赶不上趟,还捶胸顿足的。

叶修说:“还磨蹭啊,那我告诉沐橙和老魏去了。”

“别别别,”我拎起杯子就走,“领导,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叶修在后面笑:“以身相许怎么样。”

“这个梗太老了,”我把门一摔,“换一个吧!”

 

才忙过了饭点,食堂里的日子很悠闲,林敬言拿着一个小收音机听戏,广播里正咿呀的唱着《锁麟囊》,那官家小姐哀哀戚戚地嗔:“我只道铁富贵一生注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

方锐不知愁滋味,听也听不出名堂来,就坐在一旁的矮板凳上,眉飞色舞地剥白菜。

这师徒两个,好会过日子。

“林老师!”我说,“我来蹭凉茶!”

“叶修跟你说的?”林敬言一听就笑了,站起身来接我的杯子,“就说他怎么非要磨着让我煮凉茶,原来是拿给你献殷勤的。”

我一愣:“叶主任让您煮的啊?”

“平常是小锐爱喝,”他说,“不过他这几天捉知了闹得厉害,出了一身汗,不好再喝这种性凉的茶,我就没煮。”

凉茶被熬成温柔平和的深褐色,盈着草药的清香,咕咚咕咚地灌进杯子里。

林大仙接着说:“没想到叶修倒记住了。”

他长得温文,性子也温文,不像个厨子,倒像个书生。

“他对你挺好的。”他把杯子递给我,随口道,“我跟他认识这么多年了,难得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

我听得一愣,像是被突如其来的一场雨浇了个措手不及,湿漉漉地站在雨里,没地方躲,没地方避,满世界都成了一片狼藉,偏偏风还说着悄悄话,从指缝里滑溜溜地流过去,想听又听不清,想抓又抓不住。

讷了好一会儿,我才问:“他是神仙?”

林敬言说:“不是。”

“妖精?”

“也不是。”

“那他到底是什么?”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不是神仙,不是妖精,也不可能是人。那是个神奇的物种啊,不会是什么魑魅魍魉,半夜一醒,把我吞了吧。

我脑补着这幅画面,觉得有点怕,又有点好笑。

“但我可以偷偷告诉你,”林大仙又讳莫如深地说,“他很怕毛毛虫。”

我:“……”

方锐在一边笑得掰烂了白菜梆子,我憋着笑,倒是心下又松了一口气。

——既然这么接地气,看来不是什么作恶的,杀伤力不大。

 

林大仙出品的凉茶,清凉解渴,消暑必备,神器是也。

我这一顿喝得心满意足,方锐在旁边眼馋,林敬言又不许他喝,于是只能愤愤地跳脚。

“方锐同志,”我安慰他,“你和林老师来日方长,就不要跟我这个偶尔占便宜的计较了。”

“滚滚滚,”他火大,“回去跟那个不要脸的老叶说清楚,下次再想讨好自己人,那就自己想办法,别跑来我们家老林这儿借花献佛!”

我笑嘻嘻地冲他一拱手:“得令。”忙不迭抱着茶杯脚底抹油,跑路了。

 

早先杯子里泡了茶叶,又积了薄薄一层水垢,我拿到水池边,用丝瓜瓤搓了好几遍才干净,回办公室的时候,却看见楼上后勤科的莫凡站在苏主任办公室门口,想敲门,抬了几次手又搁了下去。

后勤科科长罗辑成精的时候比较小,人形也就是个少年模样。陈所长不太懂妖精们外貌和年龄上的反差萌,于是后来给后勤科招人,都招些表面上的小年轻。

而莫凡这只平日里话少的小猫鼬精,喜欢苏主任,已经很久很久了。

根据伍晨的八卦雷达搜索到的资料,说非管所才成立没多久的时候,有一回所里停水,后勤科上下忙得不轻,苏主任上楼去逛了一圈,捏着自己的瓜子小包包到处搞慰问,自此虏获了无数芳心。

非管所第一女神,肤白貌美大长腿,性子又好,还八面玲珑,喜欢她的人太多太多了,她自己都不一定数得过来,何况是莫凡这么一个边缘人物。

“莫凡同志,”我喊他,“你找苏主任有事?”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

他的刘海有些长了,服帖地垂下来,快遮到眼睛,瞳仁是茶褐色的,看起来沉寂幽深,就像他这个人。

午休的时候,非管所很安静,除了蝉声,什么也没有。莫凡也不说话,只蹲下身,在办公室门口搁了一个小纸包,就转身走了。

我心下好奇,凑过去一看,才发现是苏主任的最爱磕的瓜子。

 

这扑面而来的青葱气息,快把我萌出内伤来了。

现在的小年轻们追人,都流行这种润物细无声的调调吗?

对象喜欢什么,就把什么准备好了送过去,还不说,一腔心事揣着,跟小鹿似的,等着别人来拆穿,多彰显深情啊。

我才这么一想,感叹年轻真好呢,突然又觉得这事,跟叶修拜托林老师给我煮凉茶的性质有点像。

——顿时就很尴尬了。

 

22:

 

月底的时候,县城里有一场《茶花女》的话剧公演,声势浩大,一票难求。

这些年经济方面大刀阔斧地搞改革,文化领域还是那么一本毛选,县里的剧院是建国后新修的,往常在这放电影,每周一场,坐票站票都能卖空,人都快挤到天花板上去,更不用提话剧这种新鲜的东西了。

洋玩意儿,我也没见识过,只是午间苏主任开座谈会的时候,听文艺青年伍晨说,写剧本的那个什么小马和他爹大马都牛逼哄哄的。

回去我就跟叶修科普,说这个东西不得了啊,老外那边来的。

叶修从兜里摸出皱巴巴的两张票,眯眼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往我面前一扔:“你说的这个啊?”

摸过来一看,《茶花女》,票面上的位置还是剧院正中间。

我吓了一跳:“你哪来的啊,不是说这个票难搞得很?”

叶修神秘兮兮:“山人自有妙计。”

那时候我们体制内,偶尔是有好处拿的,比如说电影券,舞会券,一个单位能下发一两张,那个年代什么都缺,难得一点娱乐消遣,陈所长从来不黑我们这点名额,按着科室轮流分配的。

什么妙计,还不就是这一个套路。

我忍不住感慨,叶修这个运气,实在是好得跟开挂一样,连带着我也沾光。

 

话剧的场排在周日下午,六个工作日之后难得一天休息,大家都眼巴巴地盼着,来得一个比一个早。

台上幕帘还拉着,厚厚的红绒布,一点光也不透,把人的胃口调了个十足。木座椅哐当响,不断有人落座。叶修从口袋里摸出几粒瓜子来,有一搭没一搭地磕着。

我正觉得新鲜,左顾右盼停不下来,突然听见他不着调地说:“以前,我陪一个人看过皮影戏。”

我愣了一下:“现在还有皮影戏吗?”

“好早了,清朝的时候,”他比划了一下,“台子很小,一群人围着,演的桃园三结义,他鼓掌鼓得特别欢。”

“谁啊,”我忍不住笑起来,“这么有童心。”

“以前认识的,一个有点傻的家伙。”

他说话的调子,又懒又拖,带点笑意,听得出来,是段很不错的回忆。

我问:“那个人呢?”

他说:“不在了。”

 

我“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在非管所办事这些年,这样的事情见得也不少了。

才成精的,交了个人类当朋友,活着活着朋友就没了,心里想不开,来求指导;也有些成精久了的,倒不会想不开,就是日子长了,难免想去浪迹天涯,也要来这儿办迁移证;更麻烦的,喜欢上了一个凡人,虽说现在也没有下什么人妖不许相恋的死命令,但是一人一妖,梗着脖子想要打结婚申请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不忍心,仿佛又预见了一个悲剧。

至于魏科长那种,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实在是不多见了。

 

我不知道叶修活了多久,经了多少事,遇见过多少人,他很少跟我说以前,毕竟过去的事,说起来总是带一点怅然。

我也总觉得他有一段光辉的过去,现在在非管所里的这些平静的,无波无澜的小日子,不过都是一时的龙游浅滩罢了。

好奇心一上来,我就忍不住问:“主任,你来我们所里上班之前,是不是日子过得特别跌宕起伏啊?”

他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我只好又补充道:“就是,往来三界间,一去八万里,法力高强,呼风唤雨,牛逼的BOSS级别的那种。”

叶修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我:“你一天到晚在想什么东西?”

“好吧好吧,”我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嘟囔了两句,忽然又灵光一闪,问,“那我还听说你怕毛毛虫?”

叶修:“……”

这下他愣了,我乐了,在心底给林大仙点了无数个赞。

“靠,还真是啊!”我憋着笑,“主任,我没想到你糙汉的外表下,还隐藏着一颗柔弱敏感的心。”

叶修眯起眼,表情十分精彩:“你听谁说的?”

“你猜。”

“林敬言?”

“……说出来就不好玩了。”

“你这点修为,还想将军我?”他说,“再练个百八十年差不多。”

“还百八十年,”我撇嘴,“我可不想再受你的压迫了。”

“那可不一定,”他笑了笑,“说不定我们俩还有千百年的缘分。”

 

我想说他,怎么又开始迷信封建残余的缘分说了。

可是舞台上悉悉嗦嗦,绒布帘子被缓缓拉开,露出里面光影交错的瑰丽世界来。一百年多年前的欧洲故事,开始在一百多年后的红色中国辗转上演。

时间过得多快多无情啊。

我望了望身边坐着的叶修,突然想:百八十年,或许真的不算太长。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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