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的都爱。

【南北】春风同谋(01-06)

     

上南下北,现实向破镜重圆。

有背德关系,与现实无关,不要上升,Time in 2026。

      

本来准备搞个清净点的号写完了再发TXT的,不过临时来了份蛮好玩的工作,每天睁眼闭眼就是改剧本和对戏,短时间内估计没空稳定更新了,先存个档吧,后续随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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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蒲熠星踩点赶到片场,满休息室的工作人员们正忙得热火朝天,见他推门进来,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噼里啪啦,没有灵魂地鼓起掌来。

“阿蒲来了!”

“娘哟,可算是到了……”

“快快快,化妆师呢!”

化妆师小秋远远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把他揪到镜子前,按下来:“赶紧的,你要再不来,我们可得把裴裴姐吊起来给你打绑票电话了。”

“哪有这么夸张?”蒲熠星听得失笑,环顾了一眼四周,有几个眼熟的主播和小艺人正忙着做造型,留意到他的目光,都隔着镜子朝他挥手。

“嘉宾都到齐了吗?”他一一把招呼打回去,又问。

“早到啦,就你这个主持面子最大,这次有熟人有新人,待会儿要给你们留破冰时间的,不过倒也不会太长,毕竟我们这是新游戏,主要还得赶快进入玩法环节。”

“……所以,那位神秘嘉宾到底是谁?”

“这个嘛,我还不能说,”小秋朝他眨了眨眼睛,“你自己再猜猜看。”

 

北京的春天总是飘着满城飞絮,这几日天气晴好,晚来的南风吹得尤甚,蒲熠星自己开车过来,车窗只关得迟了那么三五秒,都能被迎面涌来的杨花糊上一脸。

为此他甚至不惜绕道,另走了一条行道树没栽杨或柳的远路,尽管那也只不过是聊胜于无而已。

定居在这座城市已经近八年了,他始终过不惯这儿的春天。徒有一城风絮,却又不见淅沥的梅子雨,混不似故乡的样子。

今天是他新综艺录制的第一天,这些年来传统媒体日渐式微,小屏取代大屏,快餐式娱乐逐渐取代了诸多慢综艺,因此各大娱乐平台也在不断谋求创新。眼下这档新节目名叫“春风一刀”,是个全新模式的桌游,一局八个人,玩法大致还是把玩家分为两个阵营,类似于狼人杀和剧本杀的杂糅,但节奏则要快上许多,正适合上班族忙里偷闲下饭看。

先前经纪人给他对接,言之凿凿地说这次还请了个神秘嘉宾过来,要他做好心理准备,蒲熠星磨了人几轮,到底也没磨出答案来。

“谁啊,值得你们这样?”他嫌猜得没趣。

只是节目组显然打定了主意把关子卖下去,来来回回就那么一句:“到时候你就知道啦!”

彼此合作了好几年,都算知根知底,蒲熠星对他们难得人间保险柜的态度觉得很新鲜,录制当天总是要迎面相见的,提前瞒住这样一个消息,有什么意义?

况且神秘嘉宾这个词,曾经还是那个谁的代名词来着……

脑海中冒出一个名字,又被他很快摇头否定。

如果真要来的是郭文韬,那简直算是有惊无喜。

 

也恰好,赶在录制前一天,齐思钧还给他发过信息,说郭文韬就是这两天回的国。

他说周峻纬正在北京拍戏,唐九洲也正在北京赶通告,虽然明明和凯凯遗憾地缺了席,不过他们这帮人现在能够凑到五等二已经实属不易,因此他准备组个局,约着抽空要聚一聚,问蒲熠星要不要一起。

蒲熠星皱皱眉,慢吞吞地回:“我就不了吧。”

“就因为文韬在?”齐思钧追问,“阿蒲,这么久以来,你们一直没有私下联系过吧,这次大家都到了,也不至于的。”

“主要是没什么必要。”蒲熠星回他说。

何止没有联系过,回想起来,甚至连他上次看到郭文韬的名字,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二十八岁以后,郭文韬基本就已经不怎么出现在大众视野里了,金融行业吃资历也吃资源,并非那么好混,做到senior还要开始讲学历,因此他又抽两年时间去芝大读了个金数硕士,临行前的最后一场直播里,有懂行的粉丝问他为什么不索性去长江商学院念EMBA,毕竟国内金融业的巨匠泰半师出长江,混个同门情谊,刷人脉再好不过。

郭文韬只笑笑,说:“也没什么,就是想去美国看看而已。”

海外求学的那两年,他称得上是杳无音讯,只会偶尔发个微博跟仍然关心着他的人们报报坐标,配图的照片大多是芝加哥高楼林立下火烧般的黄昏,偶尔也会是华盛顿DC的某一隅繁华窗景,或者是佛罗里达州漫长的海岸线和疏阔的万里晴空之类的。

学业,旅程,几乎构成他生活中的全部图景。有粉丝笑言自己养了个旅行韬韬,没事只能在家等着收明信片,后来郭文韬果然开始在微博上发手书明信片,平白闹了好一个冷幽默。

只是,这些都已经是和蒲熠星没有什么关系的事情了。

 

“你们到底是怎么闹成这样的。”半晌后齐思钧叹了一口气。

曾经谁都以为他们已经成为挚友,成为知己。

毕竟对比起同一档节目出身的那点儿同事情谊,他们明明已经逐渐被彼此带进了自己的生活圈,在直播里插科打诨,言语间是藏不住的亲昵,然后那一双姓名在各种不同的地方被并列提起。

可是同样的,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他们的关系突然之间,毫无预料地降至了冰点。

甚至在此后堪称漫长的四年里,两个人仿佛王不见王一般,避嫌避到了显而易见的地步。

“不提这个了,”蒲熠星随口问,“他现在怎么样,还没结婚呢?”

“这谁能知道,你要是关心,自己当面去问好了。”

“算了,我真不去,”蒲熠星笑了笑,又说,“什么时候有空,再另请你们几个吃饭吧。”

 

如果把时间倒推回2022年,名学录到第五季,已经是他们这些初代常驻嘉宾全员到齐的最后一季了。毕竟这也不是什么主业,大家都还各有各的发展方向。

芒果那边打起这个ip的主意,看着是想把这档节目固定做下去,于是又举办了新的选秀,挑出一批二十出头的小年轻来接班,个顶个的聪明。他们也开始慢慢老带新,仿佛完成时代的交接。

最先淡出综艺领域的其实是周峻纬,他在当年某个大爆的青春校园剧里演男二,深情隐忍人设,对女主十年如一日地相思相望默默守候,眼神柔情得叫人心碎,哭得好多小姑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坊间都传男主属于女主,男二属于观众,于是这个角色投桃报李般的给了他好上天的观众缘,一会儿通告排得爆满,代言接到手软,再无暇顾及着来录“我们这个小糊综”(导演语)了。

然后就是齐思钧,他的主持事业开始慢慢转向主流,也签约了省台,有了固定的栏目档期,再在网综里摸爬滚打这件事就变得不合时宜起来。

再后来,这档节目也换了新名字,不再叫名侦探学院,当然也逐渐更换了新面孔,慢慢地,过去的那些事就不再被人屡次提起,而是成了某种特殊情怀。

他们这群人转身奔向未来,拍戏的拍戏,直播的直播,唱歌的唱歌,主持的主持,郭文韬则是其中破釜沉舟,退出得最为彻底的那一个。

娱乐圈是个五光十色的琉璃花房,他来到这里,仿佛只为摘一朵蔷薇,见证一个短暂至极的花期,然后,又礼貌而毫无留恋地退回自己原本的生活轨迹里。

直至如今,蒲熠星都还记得有关他的一切。

却也从不刻意提醒着自己要去想起,或是要去忘记。

毕竟,往事存在的意义对他来说,也仅仅都只是往事而已。

 

小秋忙着给他上妆,经纪人抱着pad在一旁做最后的准备和对接工作,突然拍了拍脑袋。

“啊对了,”她提醒道,“这次皎月也在的,你要看着跟她多互动互动。”

“你们连她也请了?”蒲熠星微微一讶,“不会她就是那个神秘嘉宾吧,那也太不神秘了。”

“哪有,只不过她的行程的确是临时敲定的,”经纪人哼出个鼻音,“其实照你们俩现在这话题度,她就算怎么挤时间,也不会舍得错过咱们这节目的。”

“是吗。”蒲熠星听得笑笑。

皎月是这两年来人气很高的女主播,大名叫做周其音,人美歌甜,脑子也灵活,各类桌游都玩得不错,既不划水也不拖后腿。而最重要的是,她跟蒲熠星关系还算不错。皎月和熠星,这两个名字偏偏讨巧,谁听着都有那么点隐晦的CP感,因此俩人但凡参加同一档节目,一定会被起哄,节目组也往往乐得利用这点热度。

私底下就更不必说,周其音曾经不止一次向蒲熠星示过好。他刚满三十二岁,从两年前单身至今,聪明,英俊,年少时代那一层郁郁寡言的影子已经从骨骼里深处被彻底烘干,只留下一点人所未知的疏清。人们对主播这个职业早不像从前一样充满偏见,因此他的而立之年过得也算风光,该有的都有,通告忙到停不下来,两年来,不乏有各种各样的女人朝他抛出过橄榄枝。

周其音是其中最聪明的一个,她知情识趣,心思坦荡,又不叫人讨厌,也很懂得利用舆论为自己造势。

只可惜手段还是老套了点。

CP这东西,说得跟谁缺过似的,哪怕是在太久之前……

 

“阿蒲,阿蒲?”

小秋拍了拍他的肩膀,蒲熠星很快回神,望向镜子里的自己:“怎么了?”

“发什么呆啊,录制就快开始了,裴裴姐在催你呢。”

“啊,好。”

休息间往里去,再经过一条长过道,就到了演播厅。厅内桌椅整洁,装点得很摩登。聚光灯打落下来,像是覆盖着一层不甚真实的明雪。圆桌之前已经围坐了好几个嘉宾。

蒲熠星环顾了一圈,果然如先前所说,有他眼熟的,也有些他看着很面生。

余光里,似乎还瞥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影子。

蒲熠星的脚步倏然一顿。

好像有根羽毛在心上轻轻刮过,那段积灰的往事上立刻被拂出一个古怪的白印。

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那个人正低头和场务说着些什么,他只穿了一件很职业的白衬衫,戴金丝边眼镜,眼神清峻,在密不透风的人群之中,依旧带着某种置身事外的疏离。

一瞬间,蒲熠星的眼前落下一场迟来的大雪。

时间仿佛就此倒流回了四年以前。

  

回到了,他们分手的那一天去。

   

(02)

      

对比起四年以前,郭文韬的面相几乎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他还是清瘦,侧脸棱角也依旧朗阔分明,似乎这两年的求学生涯让他身上重新浮现出了某些来自校园时代的罕见青葱,至今看不出任何已过而立的样子。

很早之前就是这样了,蒲熠星想到,作为他们这批人里最年长的那一个,郭文韬似乎拥有某种奇特的,足以混淆年龄的团宠气质,很多次,他们凑在线下玩游戏的时候,只要他站在他身边,总会下意识地开始关照他,留心他的所在,即使他明白郭文韬同样是再出色不过的玩家,也明白一拳五百早已经成了他身上揭不去的标签。

……回忆开闸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与此同时,少年们汗湿的衣襟,皮肤上蒸腾起的淡淡的咸味,还有夏天燥热的那些晚风,都一齐呼啸着拥进了他的脑海里。

“文韬?”蒲熠星变得有些迟疑起来。

郭文韬抬眼看到他,却也没显得很意外的样子,面上浮起一点笑影,说:“阿蒲,好久不见。”

 

《春风一刀》这档节目依托的游戏名叫“春风客栈”,是个全新形式的桌游。

每局玩家共八名,身份牌分为一名客栈老板,一名店小二,一名春风客以及五名思归者。春风客截杀所有思归者,又或者思归者查明春风客的身份,即算游戏结束。每一局,春风客可以随机指定一名思归者成为自己的同谋,同谋随着春风客胜利而胜利,必要时可以自爆,也可以假死来隐藏身份迷惑思归者,店小二则属于思归者之中的隐藏身份牌,拥有自由站队的权利。游戏期间,思归者可以选择向客栈老板获取情报来探明春风客的身份,但每获取一张有效情报,将有一名思归者被献祭。

总体来说,这个游戏的形式和狼人杀其实差不多,不过需要加入情景演绎,因此娱乐性和可观赏性更强。第一期节目算是试玩,大家同为新手,对待规则都不甚熟悉,只能摸索着互相试探,自然玩得笑料百出,一轮录制下来,体验感很不错。

下班以后一群人还在后台商量着要去吃个火锅,周其音凑到他身边来问:“阿蒲,你去不去?”

“我就不了,”蒲熠星摇头推辞,“还有点别的安排。”

“回头节目播出的时候,我会开场复盘直播,有没有兴趣连麦来做个嘉宾?”

“到时候再看吧,有空的话一定。”

“……知道啦。”

周其音对他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见怪不怪,只耸了耸肩。蒲熠星行事称得上圆融,面子给够,很少把事说死,但还不至于叫人听不出这话音里委婉的谢绝之意。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郭文韬,有个制片正拉着他对接后续的拍摄行程,郭文韬仰着头耐心听人说话,半长的额发覆下来,掩不住一双明亮至极的眼眸。

周其音是后来者,她和蒲熠星真正熟悉起来的那个时候,从前人人都能玩笑一句的“南北CP”其实早已经断了往来了,但即便如此,她对他们俩的那段旧事也早有耳闻,印象里,蒲熠星对他和郭文韬之间的那段所谓CP关系,可不是现在这个无为而治的态度来着。

“没想到文韬真的会来,”她啧了一声,“你们多久没见?四年了吧。”

“还差两个月满四年。”

“明明之前关系那么好,怎么会突然……?”

“其音,”蒲熠星笑了笑,截断她的话音,“别说这个了。”

他今天有拿一局春风客,并且很上道地挑了周其音来做同谋,确保她来日开播的时候不缺话题也不缺关注度,已经算是配合至极。“星月”这个CP最近风头很盛,和当年起哄他和郭文韬的声势也算是相差无几。

周其音讨个没趣,善解人意地不再开口,笑笑说:“那行,我就跟他们一起去吃饭了。”

 

多年来的习惯,蒲熠星下班以后习惯卸了妆再走,经纪人趁这点时间特意跑过来和他交待,让他改天开直播的时候别说漏了嘴,毕竟这节目第一期得半个月之后才会上线,期间他们还要抽空来录第二期。

蒲熠星点点头,又问:“你们怎么想到把他请来的?”

他没说是谁,但那个名字对他们来说都属于心照不宣。

经纪人果然摆摆手叫屈:“又不是我的主意。”

“有个制片是之前《Godlie》组里过来的老人,加过文韬微信嘛,那天看到他在朋友圈说自己快回国了,随口去问了一下,本来也没抱希望,没想到他一口就答应了。”她说着说着,面色又感慨起来,“说起来文韬都四年多没参加这之类的节目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会同意,对了,你不去跟他打个招呼?”

在刚才的录制里,她透过镜头,基本看不出他们俩之间存在什么芥蒂的样子,游戏该怎么玩还是怎么玩,必要的交流也没有人避讳,有个小场务想来是以前的南北CP粉,也不知道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在一旁捂着嘴呜呜地哭,快把她的手臂都掐红了。

“去的吧。”蒲熠星想想,才说,“毕竟都到了这儿了。”

卸完妆他果然过去跟郭文韬打了个招呼,一旁的小制片脸上的表情还显得很讶异。

周其音被人群簇拥着正要离开,回头看到他们俩站在一起,还远远地喊了一声:“阿蒲,那我走啦!”

蒲熠星朝她挥挥手:“改天见。”

“你女朋友?”郭文韬揶揄。

蒲熠星听出他的明知故问,摇摇头:“只是朋友。”

“人家看着对你有点意思,别太绝情。”

“但我没意思,能怎么多情得起来,”蒲熠星无奈道,“这又不是水龙头,想开就能开,想拧就能拧的。”

郭文韬听得沉默了一下,笑着说:“我开个玩笑而已。”

话赶话聊上了,就这么各回各家似乎也不怎么合适,况且周围还不知道有多少期待的目光在打量他们,两个人索性又一起约了个晚饭,从朝阳特意跑去海淀,去了他们从前常常光顾的一家烧烤店。

跟北大隔得不远,曾经的简约小店面已经改成了双层,玻璃幕墙砌下来,窗明几净的漾着光。两个人在二楼窗边挑了个位置落座,还点的从前那些菜式,一眼望下去,周遭的风景变化很大,对街一家奶茶店如今已经换成了甜点连锁,有个穿龙猫玩偶服的店员正在门口发传单,没有行人过的时候,就滑稽地扑扇着漫天飘飞的杨花。

“北京的春天还是这样,”郭文韬望着窗外,有些出神,“到处都在飘絮。”

“美国倒是不会有这些东西,”蒲熠星笑道,“你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下午的飞机,所以现在还在倒时差。”

“没想到节目组会邀请你,我还以为你要留在那边发展。”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但是去华尔街那边看了一圈,发现还是国内好。”

“的确是故乡的月亮比较圆,”蒲熠星点点头,道。

他看郭文韬利落地拉开了一罐啤酒,又下意识叮嘱:“你少喝点。”

“别小看我,”郭文韬说,“现在我可比以前能喝多了。”

仿佛为了论证这一点,他仰头,面不改色地一口灌下去半罐酒,又重新开了一罐,推到蒲熠星面前来。

蒲熠星摇摇头:“我就不喝了吧。”

他想起四年以前,他尚且是能在席上出面替郭文韬挡酒的身份。

眼睛一眨,岁月就流到了四年以后,现在的他甚至连劝他的立场都没有。

蒲熠星莫名有点头疼,郭文韬的突然出现好像打破了他们之间有意粉饰的太平。

因为在此之前,他们明明约好,以后不再相见的。

 

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2022年,名学第五季结束录制的那一天。

蒲熠星放假回四川,而郭文韬要赶回北京去上班,两个人都从长沙起飞,两趟航班就隔了不到十分钟时间。黄花机场统共那么点大,他们在贵宾休息室里面对面坐着,寒暄也谨慎得像是一场谈判。

“以后就不联系了。”蒲熠星说。

“嗯,是别再联系了比较好。”

“结婚的时候,不要给我发请柬。”

郭文韬被他一句玩笑话逗得笑起来:“放心,也不会请你来做伴郎的。”

他们就那么笑了好一会儿,称得上是很开怀,眼角甚至攒出一点很淡的水光来,只是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自己轮廓分明的影子以后,脸上的笑容又倏地淡了下去。

蒲熠星喉咙里有些发苦,良久才叹了口气,叮嘱他说:“以后要好好生活。”

“我会的,”郭文韬说,“你也是。”

催促登机的广播响了起来,他们各自起身,点点头致意,拉着行李箱一左一右地走出了休息室,被两趟航班呼啸着带去两个不同的城市,去往从此分道扬镳的人生里。

“要好好生活”,这就是他们留给对方的最后一句祝愿了,诚恳至极,也抱憾至极。大概是两个人都明白,他们是注定没有办法做到体面再见的。

这场分别对谁来说都算得上是伤筋动骨。

但人生的不如意何其之多,从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不得不接受这样的残缺,谁也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两个人把一顿饭吃得很慢。

郭文韬用实力证明自己果然已经跨过了五花肉的门槛,但蒲熠星最终都没能再点上鱼豆腐。和郭文韬见涨的酒量不同的是,他如今已经不怎么喝酒了。

短暂的寒暄之后,两个人还是相顾无言,沉默的时候更多。毕竟分别的时间真的太久太久,他们之间没能攒下来什么新的谈资,而再提起往事,又未免显得太不合时宜了。

后来蒲熠星借口尿遁去买了单,扬言这顿算是接风,郭文韬倒也没跟他争,两个人站在马路边客气地道别,蒲熠星刚张口说了句“回见”,春风就好像和他有仇一样,趁机把一朵杨花塞进了他的嘴里。

他被呛得咳嗽起来,狼狈的样子有些滑稽。

郭文韬下意识伸出手,看起来是想替他拍拍背顺气,但想想又把手缩了回去,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阿蒲,”他站在流光一样的街灯下,说,“你还真是一点儿也没变。”

     

(03)

     

变与不变,这或许是个没有标准答案的话题。

不管郭文韬眼里的他是什么样子,但蒲熠星自知比起四年前,他其实还是变了很多的。人走到而立之年,从前那些气盛会慢慢沉底,他们都已经学着向生活折腰了。

甚至在和郭文韬分手之后,他还养成了一个有些古怪的习惯,那就是逢年过节,又或者遇事不决,总要去捐几棵树。

很多年前他也有一身桀骜气魄,扬言要去改变世界,郭文韬还温柔至极地祝福过他,期待他在二十五岁以后的岁月里去追求更多人生的可能。

可是后来他慢慢发现,琐碎的生活盛不下太过于宏大的愿景,于是只能把所有志当拿云的少年心气寄托在那些年复一年,日渐郁郁的草木里。

那也算是一种改变世界的怀柔方式。

他想,至少这样做,自己应该不算辜负了郭文韬的期待才是。

 

四年未见,这场重逢倒也没有让蒲熠星觉得特别难熬。

又或者是存在于他身体最深处的,关于郭文韬的那点游丝般的触觉早已在漫长的分别中变得迟钝了起来。

隔天晚上他一如往常地上班开直播,跟刘小怂连麦打最近挺火的一款组队探案游戏。两个侦探在一片凶案频发的海滩上乱七八糟地翻线索,翻到最后凶手也不找了,你一拳我一拳地互殴起来,好哥哥连连叫屈,说蒲熠星你也就跟皎月联机的时候才会认真玩游戏了,跟我这玩得什么玩意儿,你那是玩游戏么,明明是在玩你哥哥我吧。

弹幕上很给面子地哄笑起来,一边起哄着星月嗑死我了嗑死我了,一边感叹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怂哥果然还是行走在磕CP的第一线。

但很难得的,仿佛一闪而过,蒲熠星竟然在弹幕上看到了郭文韬的名字。

 

在此之前,已经很久没人在他的直播间里提起过郭文韬了。

其实最开始,在他们刚刚断了联系的那时候,这里也曾经满屏飘过“为什么最近没见过韬韬”,“为什么阿蒲最近不跟韬韬一起玩了”之类的问题,但蒲熠星从不回应,他的个人粉丝也都跳着脚责骂,渐渐的,也就没人来讨这个没趣了。

有很多事情就是这么奇怪。

越要不提,越要变成一块隐晦的疤。

越是懒得揭开新痂去窥伺,伤口就越是痊愈不了。

事出反常,蒲熠星趁着游戏过图的时间里黑屏切出去刷了一下微博,果不其然,发现是他跟郭文韬前天在烧烤店门口道别的时候被人拍到了。

只不过是路人偶遇拍下的一张照片而已,画面又远又模糊,只隐约看得清四九城漫天纷飞的杨花里,郭文韬望着他在笑。混乱的构图和浓浓夜色招致的低像素混淆了时间,让两个人看上去都仿佛还只有二十四五岁,像极了一场倒转时光的初相遇。

哪怕多年没有明面上的往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还是特殊,话题里已经有不少人哭嚎着爷青回,也有八卦小号在神秘莫测地爆料,说郭文韬其实就是蒲熠星新综艺请来的那位神秘嘉宾,各路消息传得满天飞,跟湖心投石似的,掀起的波纹一浪大过一浪。

蒲熠星忍不住叹了口气,但凡是他和郭文韬的名字被并列提起,从一开始莫名其妙的那个双校草的热搜榜首开始,直到现在这场重逢,似乎总是逃不开千万人的注视。

他切回直播界面,刚好看到弹幕闪过一句话,是在问:

“阿蒲,你和韬韬终于和好了吗?”

蒲熠星握着鼠标的手顿了顿,心头莫名生出一些啼笑皆非的荒谬感。

在世人眼里,他和郭文韬断掉联系,没有往来,那必然就是两个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甚至连老友齐思钧也在问,你们是怎么闹成这样的?

可是并不是的,那个夏天发生过的一切无人知晓。

只要他闭上眼睛,都还能看到盛夏白得刺眼的天光,浓密的树荫如同泼墨一般洒落下来,他们在喧嚣的蝉鸣声里接///吻,吻得潮湿至极,每结束一个拥抱,到了要分开的时刻,都像是在撕扯开自己的骨骼和皮肉一样痛到极处,又那样恋恋不舍。

蒲熠星骤然失笑:“……什么才叫和好?”

面对着屏幕上飞快划过的白字,他很有耐心地,头一次正面回应起这个话题:“你们大概是有什么误解,其实我和文韬之间,从来就没有闹过什么矛盾。” 

 

齐思钧的电话来势汹汹,拍着板问他到底什么意思。

小狐狸向来温柔带笑,脾气是他们这帮人里一等一的好,故而能让他发飙的绝非小事。

蒲熠星连连告饶,扬声喊着额娘息怒啊。

“蒲熠星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他“额娘”像是被他气得脑仁疼,“说好的郭文韬在你就不来的呢?扭头单独跟他出去吃饭吃得那么欢?你到底躲他还是躲我们呢?”

蒲熠星冤到六月飞雪,只能跟他坦白说那纯属《春风一刀》节目组闹的乌龙,一再表忠心,就差没捶胸顿足,这才哄得齐思钧略略消了气。

“真不怪我,是他们约了文韬没跟我说,只说是有个什么神秘嘉宾,我哪能知道神秘嘉宾是他啊。”

“神秘嘉宾不还是你们当初自己对文韬玩出来的梗吗?”齐思钧没好气,“所以呢,现在还避不避了?”

“不避了不避了,”蒲熠星立刻呈狗腿状,“您尽管安排上,只要招呼一声,小弟我一定按时按点出席,给您鞍前马后伺候到位。”

总归郭文韬还没入职,剩下几个人也都不是要打卡上班的社畜,为了避开双休人多,齐思钧特意跟他们约了个工作日,一群人呼朋引伴地去吃北京烤鸭。

唐九洲是表现得最激动的那一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头,挂到郭文韬身上呜呜呜地骂他没良心:“蒲熠星怎么惹你了,不理他就不理他嘛,哪有你这样的,一跑跑去美国,两年也没个音信儿。”

“我那是去上学啊,哎哎哎,”郭文韬被他吊着脖子,快喘不过气,“九洲,松开松开!”

周峻纬笑着把唐九洲从他身上扒拉下来,又问:“接下来准备找个什么工作?”

“还在跟原来的公司谈,职位和待遇谈得妥的话,大概率就直接入职了。”

“之前听峻纬说起来,我还以为你会留美呢。”齐思钧说。

“你们怎么都这么问,”郭文韬哭笑不得,“这么不相信我对祖国的一颗赤子之心啊?”

前年周峻纬回加拿大度假,曾经改道去美国跟他见过一面,两个人约在第五大道吃了顿饭,在群里发过照片,被唐九洲笑成两个走资派,把日子过得纸醉金迷的。

后来他们还结伴在附近散了会儿步,那是陌生而喧杂的另一国度,并没有多少人留意两张漂亮的东方面孔,于是两个人一路穿过广场公园,途经点缀着白花的911遗址,走进华尔街林立的高楼洒下的阴影里。冬春之交,东河上浮冰闪烁,冷风遥遥涌来,天幕中的鸥群四散着掠过,往昔热闹非凡的华尔街甚至空荡得有几分萧条。

但周峻纬至今都记得郭文韬那时的表情。

在那一刻,他在异国的北风里注视着郭文韬的眼睛,明白他一定是在认真考虑留下来这件事的,就留在那片离故土千里万里之遥的,大洋彼岸的土地上。谁都明白,那里是核心,是枢纽,是梦土,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也不知道是什么最终改变了他。

一年以后,他们到底还是在北京重逢了。

 

“总之,回来也是好事,”周峻纬笑着说。

郭文韬点点头,表情诚恳至极:“都说了,我是真的很爱国。”

这个一本正经的玩笑话得由听者有心,齐思钧和蒲熠星自然懂梗,都有些忍俊不禁。

唯有坐他旁边的唐九洲是个二子,摆明了不信,凑过去撞撞他的肩膀,语带揶揄地问:“你确定你是爱国,不是爱那个谁?对了,怎么这次也不见带家属过来呢?”

“……什么家属,”郭文韬的动作一顿,失笑,“我哪来的家属,去美国之前就分手了啊。”

唐九洲猝不及防:“……啊?”

一时间,满桌都沉默下来,错愕万分地望向他,桌对面的蒲熠星更是心头一跳。

所有人都知道他有过一个聪明而温柔的未婚妻,他们般配至极,携手接受过无数的祝福,甚至在他销声匿迹的两年时间里,也不乏有人以为他早已经坐拥娇妻爱子。

“怎么回事?”齐思钧的声音严肃起来,“为什么一声不吭就分手了?”

郭文韬却不怎么想提这个话题,只叹了口气,含糊说:“是我的错。”

 

一顿饭吃完,他们又遵循惯例,商量着转场去约个密室之类的游戏。

齐思钧做主包的一辆商务车,隐蔽性很不错,结果事出突然,半路上还是被周峻纬的私生粉别了车。

司机是个火爆脾气,恼得直接冲下车去骂人,几个趴住车窗探头探脑的小姑娘立刻吓得缩成一团。周峻纬几个头大,跟经纪人打电话要处理这事,说是赶紧让工作室出个谢绝私生的声明,结果经纪人还在那边语带不满:“都让你别去了,偏偏不听,你那帮朋友要是为了你好,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约你去聚会呀。”

“……长清,别说了。”周峻纬打断他,英俊的眉头拧起一道深深的川壑。

这早就不是第一次,他的事业蒸蒸日上,已经是很当红的小生,与此同时需要牺牲更多的私人空间和个人生活,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群人里除了郭文韬以外,其余的基本都已经算是名气不小的公众人物,行程一贯会被人盯得紧上加紧。

车里一时陷入有些诡异的沉默,最后还是郭文韬出言提议:“不然改天再约吧,反正九洲和小齐明天也有通告,峻纬赶紧先回去,别让你经纪人担心了。”

 

即使他们已经很努力想要一切如常,过得像从前一样。

如果身在一座城市,就相约见面,同桌吃饭,彼此推搡着言笑晏晏;又或者天各一方的时候,就在同一个好友群里插科打诨,聊起近况,分享日常,开些有的没的玩笑。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们也的确早就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各自的事业分了不同的领域,也不再像曾经一样亲密无间,彼此之间的共同话题变得寥寥无几,线下的见面次数渐渐少过了偶尔航线交汇,在千万尺青空之上的偶遇。

曾经那些挤在大通铺上夜话的岁月,到底还是一去不复返了。

 

车子饶行大半个北京城,把他们分别送回家或者酒店,自然是优先几个隔天要早起赶通告的,最后才轮到蒲熠星和郭文韬。

后座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各自靠窗坐着,平白显出几分漠然的疏离。

车外流灯飞逝,仿佛上釉一般,一层一层地为他们镀着光,终于缓缓照亮了彼此深邃的侧脸。

冗长的沉默里,蒲熠星先开口问:“你跟她分手,是怎么回事?”

这是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才懂得的问题,如同暗号,会挑起某个危险至极的话题。

郭文韬果不其然笑了笑,却答非所问:“人一旦尝过盐的味道之后,再过回没有盐的日子……虽然也不是过不下去,但总会觉得索然无味。”

“蒲熠星,”他轻声笑了起来,“不会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觉得吧?”

      

(04)

      

2022年夏,长沙。

 

这一年的星城热到离谱,蝉声密密麻麻,下得比三伏天的暴雨还急。蒲熠星的航班买在午后日头最盛的时候,一下飞机,迎面扑来的热浪差点没把他连人带行李给掀翻。

长沙是座无论来多少次都会让他觉得新鲜的城市,即使高温一口气升到快四十度,路边大大小小的私房菜馆子里仍然满当当地坐着打赤膊喝酒吹牛的男人们,解放西永远人声鼎沸,一眼望过去全是袅袅婷婷的小吊带和小抹胸,娭毑们中气十足地吆喝小姐妹去搓麻将,嗲嗲们则摇着蒲扇缩进树荫里下象棋,只有路边的臭豆腐和糖油粑粑小摊还热油滚滚地滋啦滋啦着,仿佛要给这个火辣辣的夏天再添上一把柴。

这里热闹,鲜艳,绝不温吞。

雪白的晴光一晃,总能晃得人眼花缭乱,跟浸在烈日里做大梦似的。

或许是因为实在太热了,这光景有勇气大老远跑来接机的粉丝也不怎么多,还个个手里都举着小风扇和降温贴,被热气蒸得刘海都湿透了。

“你们来干嘛,这么热的天,”蒲熠星哭笑不得地赶人,“赶紧去歇着。”

一帮小女孩子立刻撒着娇拿乔,说对啊对啊真的热死了,看我们多不容易,哥哥给我们发点福利吧。

于是蒲熠星又只能停下脚步乖乖地挨个儿给她们签名,还很没有灵魂地任由摆布,让她们拍了好些比心的照片。

“阿蒲怎么不跟文韬买同一班机啊?”有人小声问。

又有人窃窃私语地答:“别提了,韬韬跟他女朋友一起飞的啊,你不知道吗?”

 

这一季节目是久违的合宿主题,万众期待之下,节目组别出心裁地在湘江上给他们安排了一艘小型游轮,航路也已经定了下来。

在拍摄的整整半个月里,他们要乘船从长沙北上,途经岳阳一路开进洞庭湖,再沿着沅水往下走,在常德境内靠岸,美其名曰,去过过旅居生活。

前来接机的工作人员在车上耐心地跟他讲解行程,说他们当晚还是住在圣爵菲斯,等隔天人到齐了再上船,又叮嘱他如果有什么别的行李要添置的话,要趁着这个下榻长沙的机会赶紧置办,毕竟等到了船上,可就没那么方便了。

“都有谁到了?”蒲熠星问。

“文韬,小齐,凯凯,jojo,这几个都在,”接待掰着手指头算,“就峻纬和明明得明天。”

“我们这一季有没有生活经费啊,有的话早点下发,”他玩笑道,“到了船上可就没地方花了。”

接待哭笑不得:“怎么迎面第一句都是问经费,我们节目组在你们心里就是这么抠门的形象吗?”

“除了我还有谁这么高瞻远瞩?”

“就文韬呗。”

“那我们好歹都是学金融的。”蒲熠星听得笑了一下。

眼下他手头有三个常驻综艺,后来新接的一档桌游类节目不提,那个在北京,密室大逃脱的录制地又在广州,因此也已经小半年没来长沙了。作为星城聚“星”的核心地带,马栏山还是从前那副热热闹闹的样子,广电大厦楼下还聚着好些穿黄色应援服的粉丝,应援旗在烈日底下晃悠悠地招摇着,上面印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蒲熠星扒在车窗上往外瞟了一眼:“今天这是录什么,快本?”

“可不,来的是今年最红的那个谁嘛,门票炒到五位数了都。”

“这么高,”蒲熠星咋舌,“那你有没有给自己捞上一张?”

“我当然……等等,蒲熠星,你套我话呢!”接待笑着搡了他一把。

这个接待跟他关系挺熟,蒲熠星记得他刚跟芒果这边有合作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小实习生,经常满头是汗地跟在主任制片后面打杂,一转眼这么多年过来,现在连自己手底下都能带实习生了。

回酒店搁好了行李,接待又叮嘱他如果要进城得跟节目组报备一声,蒲熠星应了,扭头戴了顶帽子就下楼去买喝的。

圣爵菲斯的外卖送不上楼,与其让人送,还不如自己得闲跑一趟,酒店大门出去下个坡,再走两百来米,世界之窗的摩天轮底下就有一家茶颜悦色的概念店,主题叫做“人间草木”,装扮得卉木萋萋的,很是清幽。

盛夏天气阴晴不定,刚下楼,他就看见天上的灰云翻涌起来,下意识加快了脚步,不过那么小几百米的路程而已,赶着他刚迈进奶茶店,一场倾盆暴雨已经哗啦啦地泼下来了。

蒲熠星跺了跺脚,低头去拍衣角上沾上的雨水,再抬眸,却先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脚步一顿:“韬韬?”

 

郭文韬正站在那儿放空,手里捧着一杯还没喝的幽兰拿铁,奶油已经塌了一点儿。

他戴着一个普通款的黑口罩,因为脸小,半张面孔被遮得严严实实的,光剩了一双眼睛,扭头看见蒲熠星的时候,那双眼眸还隐隐地亮了一下。

“你什么时候到的?”郭文韬问,又低声抱怨,“我刚想回去,结果被雨拦住了。”

“刚到,”蒲熠星说,“你怎么自己跑下来了?”

郭文韬撇撇嘴:“外卖送不到房间里呀。”

蒲熠星一听就笑了起来,这个熟悉的理由仿佛跟他的脑波重合了一样。

事实上,时常有人说他和郭文韬是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大概就是因为他们之间存在的这点离奇默契的缘故。

“先生要喝什么?”吧台后面,点单小哥在催问。

“那个,筝筝纸鸢吧,”蒲熠星扭头看了一眼门外的大雨,“雨天第二杯半价的,现在算雨天吗?”

 

两个人一口气打包了十几杯奶茶回酒店,又找茶颜悦色店里的小哥借了把伞,木手柄,宽伞面,撑开以后大得像床被子,罩住两个男人完全不在话下。

哗啦啦的积水沿着他们脚边一路淌下来,世界被淋得像个水帘洞,雨太大了,水滴砸在伞面上噼啪作响,连近在咫尺的人说话的声音都快要听不清。

“佳佳呢?”蒲熠星扬声问。

“在机场就分开了,她跟她导师的车走的。”

“那还挺巧,她跟着来长沙调研,刚好也是今天飞?”蒲熠星说,“不过座下爱徒不跟大部队,要单独跟你一块儿走,她导师没意见吧。”

“……这能有什么意见,上次见面还问我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所以,到底什么时候?”蒲熠星问。

“哎哟。”郭文韬的眼睛弯起来,“你关心这个干什么?”

“还不能关心一下了啊。”蒲熠星说。

到了酒店之后他们径直上楼,郭文韬给齐思钧发了个短信,喊他赶紧领着九洲和凯凯来喝奶茶,得知剩下几个人正凑在一起打游戏。节目组安排的房间都在同一层,于是两个人又直接改道去了唐九洲房间里,一进门就听见俩小崽子正在互挠。

“石凯,当我求求你了,赶紧从我身上下去吧!”他们排的是年前才上架的LOL手游, 唐九洲打AD,正气得骂骂咧咧,“拿个悠米划水,搁那儿当挂件呢你!”

“我都说了我不会辅助!我是个野爹!”石凯叫屈。

“请问世界上有哪个能当爹的打野不会打辅助!”唐九洲怒了,“这是意识问题!你但凡玩个萌萌的风琴露娜,都比猫好吧!猫被削了之后能干嘛!”

齐思钧补位排到了一把上单,对下路的天崩开局也挺无能为力,连劝架都不好劝,一时间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不然换韬韬给你打辅助吧九洲?”蒲熠星说。

唐九洲顿时被哽了一下:“……”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复杂地望了一眼郭文韬,又神色复杂地望向石凯,眼神立竿见影地变得慈爱起来:“那个,凯凯,我突然觉得悠米也挺好的。”

石凯:“……我就说!”

但不管怎么说,哪怕郭文韬玩辅助不出学识宝石的过往勾起了唐九洲惨痛的回忆,导致了他后来对石凯离奇的宽容,但伊泽瑞尔带个只会卖萌的猫,真的只拿脚打对面卡莎布隆。

输掉以后他没趣地丢了手机,起身去扒拉蒲熠星和郭文韬带回来的外卖袋子。

“哇靠,怎么全是筝筝纸鸢!没有幽兰拿铁吗!”

“没有,筝筝纸鸢雨天第二杯半价。”蒲熠星忙着给齐思钧递喝的。

唐九洲无语道:“蒲熠星,你真的太抠了!”

一时间,也没人想着打游戏了,纷纷在床沿坐下来,跟一群小学生似的排排坐着喝奶茶。

齐思钧起身把酒店窗帘拉开,看见外面的雨还在下,天色暗沉沉的。

“雨下成这样,明天还能出航吗?”他有些忧心忡忡。

“要是出不了,我们跟节目组提议,还是去前年合宿的那里录算了。”石凯说。

“故地重游?”郭文韬想想,“好像也不错。”

齐思钧却听得笑起来:“那边啊,今年年初的时候就已经撤景啦。”

蒲熠星愣了一下,一口奶茶猝不及防呛进了喉咙里,甘甜的液体仿佛成了烈酒,烧痛了他的喉咙口,他猛地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身边的郭文韬连忙伸手替他顺着背心。

“怎么了这是?”齐思钧讶异地挑了挑眉。

郭文韬接过话茬:“阿蒲估计在伤感呢。”

蒲熠星被他代言得哭笑不得,忍不住想要出声反驳,但咳得实在发不出别的声音来。

他回头想了想,又觉得郭文韬说的好像也没有错。

不是不值得伤感的。

当他们转身向前走的时候,谁都以为好回忆至少还能停留在原地。

却没有想过终有一天,就连故地也会不再如故。

 

一群人都有些时候没见面了,略微交流了一下近况,又约好跟节目组打招呼,说是晚上要相约去添置点行李。

接待那边的消息回得很快,只说马上安排车辆,时间确定下来以后会通知,让他们下午先行休息。石凯便又摸出手机约唐九洲再战,扬言要让他体验一把被野爹带飞的快感。

“来就来,谁怕谁!”唐九洲自然不服,“老齐你还玩不?阿蒲和文韬要不要也来?对了,我们可以五黑啊!”

三个94line对视一眼,在彼此的脸上都看到了深深的无奈,只能连连摆手,求小朋友饶了自己一把老胳膊老腿。

趁着这点时间还能补个觉,他们各自回房去休息,蒲熠星的房间在走廊尽头,隔两间是郭文韬,再隔两间是齐思钧。但送走了齐思钧,郭文韬却没回自己的房间,反倒是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一路跟进了屋,又反手把门关上了。

蒲熠星的脚步停了下来,站在房间中央没有动,再回头时,看见郭文韬仍然安静地倚在门上。那对他来说是很放松的姿势,肩膀微微垮下来,仿佛有所依靠一样,不必再时刻撑着优等生完美的皮囊和芯骨。

蒲熠星莫名笑了一下,轻声喊:“韬韬。”

“怎么?”郭文韬歪歪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不知道何时已经变了,像猫一样,湿润而清澈,萦绕着雨丝一样暧昧的轻愁。每一次,当蒲熠星被这样注视着的时候,也总会不可避免的想起郭文韬第一次用这道眼神注视他的那一天。

……当然了,还有那一天发生过的一切缠绵往事。

他们都是聪明人,懂得趋利避害,深谙是非对错,却也贪慕一夕温柔。

世人能看到两棵亭亭而立的乔木,却不知道他们深埋在土壤下的根系或许正深深缠绕在一起;一场坦荡而皎洁的白雪落下来,最终覆盖住的,或许是两个人宁肯血肉模糊也要抵死相连的筋骨。

蒲熠星没有动作,而郭文韬只是望着他,仿佛是一场无声的僵持。

但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只需要片刻,总会有人率先投降的。

 

这次投降的是蒲熠星。

他叹了口气,疾步走上前,略带急切地伸手揽住郭文韬的后颈。

倾身吻了上去。

    

(05)

      

暴雨没能下过夜,隔天一早,果然又是晴空万里。

前来接送的还是前天晚上领他们去天心区采购的那辆大巴,这会儿车上已经堆满了几个人的行李,留给他们的活动空间显得很局促。

郭文韬上车以后就没怎么说过话,好像犯春困一样蔫头蔫脑地倚在窗边,齐思钧见状,体贴地摸了一瓶甜牛奶出来,又推推坐在外侧的蒲熠星,拜托他替自己递过去。

“文韬怎么了?看起来这么没精神。”

“大概是起太早了。”蒲熠星接过牛奶瓶,转身冰了一下郭文韬的脸。

“明明就是因为昨晚没睡好。”郭文韬扯了个哈欠,嘟囔说。

他把牛奶瓶从蒲熠星手里摘下来,放在颈侧搓了搓,好提神,瓶身温度低,沁出细小的水珠,很快在薄衬衫的领口洇开一点儿湿痕。

“咦,文韬,”齐思钧眼尖,迟疑地朝他比划了一下,“你这儿,是不是被什么咬了啊。”

“……”

蒲熠星心头一跳,下意识偏过头去望向郭文韬的侧颈,看到锁骨上方,颈窝深处,薄而软的那层皮肤上,果然印着一点若隐若现的红色痕迹。

“蚊子吧,”郭文韬伸手挠了挠,眉头皱起来,似有若无地抱怨,“怎么现在还没消下去?”

“长沙的蚊子的确厉害,我第一年来这儿过夏天的时候,脸都被咬肿了,像头熊,”齐思钧说,“不过幸好,不是什么别的虫,不然还当心有毒呢。”

他转身去自己的百宝箱里翻了翻,摸出一盒圆圆的清凉油递过来:“抹一点?”

郭文韬却摆摆手:“不用了。”

他多看了一眼身边的蒲熠星:“阿蒲房间里有没有蚊子吧?”

“没留意,”蒲熠星轻声道,“不过,半夜倒是听到猫叫声了。”

郭文韬被他噎了一下,耳根立竿见影地漫上一层薄红,一句回敬的话哽在喉咙里,却又怎么也说不出口。毕竟这是日光之下,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无所遁形。

只是前夜里发生的一切,也早已经被那场大雨冲刷得一干二净了。

 

这一次,节目组给他们安排的游轮叫做芒果号。

蒲熠星沿着甲板溜达了一圈,船上设施跟两年前他录明侦的时候乘过的那艘“鼓浪屿号”肯定没得比。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泳池、活动室、多功能室、小型健身房,该有的都有,住宿条件更是不错,一水儿的双人阳台套间,宽敞又明亮。

邵明明从机场过来就直接上了船,周峻纬通告忙,直到起航前一刻才姗姗来迟,码头上甚至聚集了不少闻讯赶来的粉丝,看见他现身,尖叫声此起彼伏的。

他演男二的一部偶像剧刚上线,前几集风评很不错,出乎意料有了点小爆的趋势,因此已经有眼尖的合作方循着风声联系上了门,颇有几分备受业界青睐的新贵气势。

唐九洲阴阳怪气地捧脸做花痴状:“哎嘛,看看这谁呀,这不是我们贺朝风哥哥嘛,朝风哥哥,别看沈游游了,看看我吧!”

周峻纬哭笑不得:“看着你呢,怎么,你也要把我带走吗。”

贺朝风是他剧中角色的名字,沈游游则是那位跟他青梅竹马的女主,人美心善圣母白莲,就是眼神不太好,放着啥都完美的男二不要,一心一意去倒贴自大狂男主角。这么古早的套路直到现在还是最惹人吃,惹得一群小姑娘为了他义愤填膺的,成天在微博上闲得刷什么“沈游游不要的贺朝风可以给我带走吗”之类的话题。

“峻纬昨天才有个杂志拍摄吧,”齐思钧忙着替他拉行李箱,“行程也太赶了。”

“嗯,现在见到你们才觉得松了一口气,”周峻纬笑着说,“感觉自己这趟是来度假的。”

“你以后还会更红,”齐思钧眨眨眼睛,“总要先习惯这样的生活。”

关于未来,他们其实都有许许多多的假想,但至少此刻在彼此身边,还可以安放一点儿任性的少年胆气才是。

全员到齐以后,游轮拔锚开航,第一件事就是分配房间,用的还是很古早的抽绳游戏。

郭文韬每到这时候才会被cue年龄,他最年长,理所当然地成为第一个,在大家欢呼鼓掌祝他好运的声音里摸准了往外抽,果然是根好半天都扯不到头的长绳。

齐思钧第二个,却顺手抽了根兔子短尾巴出来。

“哎呀,跟文韬做不成室友,”他回头,笑着搡了蒲熠星一把,“阿蒲,看你的了。”

邵明明在一旁紧张得直锤唐九洲的肩:“蒲熠星!你给我看准了再抽!成败在此一举了!”

“还是交给老天来决定吧。”蒲熠星走到绳箱旁,随手拽住一根绳头,失笑道。

他抬手一抽——

是长绳。

“woooooooooooo!”邵明明立刻欢呼起来,“咱们南北的缘分考验算是过关了!”

他又扭头去起哄接下来轮到的周峻纬:“峻纬!短绳!峻纬!短绳!”

事实上,他们这群人不止一次被调笑说“从没见过把官配这么稳的”,他和郭文韬,周峻纬和齐思钧,唐九洲和邵明明,在人群之中总是会下意识地亲近彼此。他们之间存在着一种奇妙的排他性,能够在人群之中,再构成一个个以两个人为单位的小集体。

蒲熠星甩着手里的绳子,笑着走回郭文韬身边去,隔了好一段路,郭文韬迎空捉住了那长绳飞扬起来的另一端。他把绳索渐渐往里收,一点一点攒得紧了,就好像是在牵着蒲熠星从迢迢之遥的地方走向自己一样。

江风如同海潮般翻涌而来,湿热而粗粝,差点吹痛他们彼此的眼眶。两个人隔得近了,再近了,然后,蒲熠星又一次看到了郭文韬锁骨上方那一点湿红的痕迹。

浅了许多,却仍然没有消失。藏着若隐若现的暧昧。

就像是他同样似有若无,躁动着的那颗心。

 

第一晚,仿佛是为了文艺复兴,节目组给他们在甲板上再次安排了一顿BBQ。

夏夜的炭火熏花了每个人的眼睛,时间一瞬间倒流回两年以前。意兴正酣的时候,去拿饮料的齐思钧却捧着一个小测谎仪兴致勃勃地跑回来:“看我发现了什么!锵锵锵锵!RED牌测谎仪,我们来玩一玩真心话吧!”

众人对视一眼:“好土啊……”

“那你们倒是想个不土的!”齐思钧怒了。

于是大伙儿又只好纷纷鼓掌,盛赞小齐哥英明,能玩上这么有趣的游戏实在是太幸福了。

这年头的测谎仪大概率测不准,电起人来也不讲什么道理。他们谁都不肯打头阵,最后不得不从会客室里摸了个玻璃花瓶出来,拿烧烤吃剩下的竹签投壶玩儿,并且商定输了的人就得去当勇士。

蒲熠星的好运多年如一日地加持在身,这次却好像发了脾气似的不肯再眷顾他,扭头就让他输得丢盔弃甲,被众人架着按到了测谎仪上。

“兄弟们,口下留情,”他面露无奈,“挑点不那么隐私的问行吗?”

唐九洲嘴比脑子快,哄笑道:“阿蒲你在紧张什么啊!”

他说着又举高了手跳起来:“我我我!我知道问什么了!蒲熠星!你现在下意识想到的那个人是谁?!”

“……”

蒲熠星愣了一下,一张面孔在眼前如同水墨般显影。

呼吸有片刻的错序,那一瞬间,一阵酥麻的电流已经沿着五指触动了神经。他吃痛,“嘶”地甩开了贴在掌心的测谎仪。

 

当晚,几乎每个人都被强行按着电了一次。

他们像群高中男生一样推搡着彼此起哄,不知疲倦地寻人捉弄,在江风里开怀地哈哈大笑。这么一直闹到午夜时分,还是由节目组实在看不下去,出面催促他们赶紧回去休息。

这次不必再所有人挤一个洗漱间了,每个房间都设有独立卫浴,等到十二点准时熄灯,全员都已经顺利爬上床,躺成了一副副瘫掉的样子。邵明明在群里发了个“猫猫盖好我的小被子.jpg”的表情包,引得下面跟风复制起来,群聊记录里整整齐齐弹出七条消息。

这样的日子真的太久违了,熟悉的人,熟悉的气氛,所有熟悉的,令人怀念的一切。不知从何时起,他们竟然已经成为了成人世界里最难得的莫逆。

休息时间里,房间里司职运转的摄像头自动关闭,蒲熠星屏住呼吸,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黑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郭文韬悄悄翻身爬起来,蹑手蹑脚地溜到了房间里的另一张床榻上。

他大概还是过于瘦,因此动作轻得像只猫,仿佛一朵羽毛飘落在了谁的身边。

蒲熠星身体僵了僵,在那熟悉的温度贴上来之前,又果断至极地翻身拥住了他:“你也不怕被发现。”

“你怕?”郭文韬的声音显得很惊奇,“那倒是放开我啊。”

“不放。”蒲熠星闷声笑起来。

玻璃落地窗外的天幕一望无垠,星子格外皎洁,在人间销声许久的银河也重现了踪迹。他们宿在浩瀚璀璨的星空下,滚滚东去的江面之上漂泊与浮沉,连一个拥抱都变得如此令人忐忑。

“那时候你在想谁,”郭文韬忽问,“她?还是我?”

沉默了片刻,蒲熠星说:“……明知故问。”

郭文韬撇撇嘴:“我是不知道才问的。”

他们之间越界的一切都是被彼此默许的事,但两个人也并不是第一次像这样用言语互相试探了,占有欲,嫉妒心,那些没有立场质疑的,本不该存在的东西,仍然时常晦暗地将他们吞没。

就好像有些事明知是错的,仍然要去做,有些路明知是歧路,仍然要去走,人类的本能如此难以违背,因为爱情是蛇遗留下来的苹果。

“在想你。”蒲熠星叹了口气,如实回答说。

一直以来,人们称呼齐思钧为小狐狸先生,但其实在蒲熠星眼里,郭文韬大约也是属狐狸的,人前人后,他的面孔并不尽相似,往往流露出某种只能被他所视见的慧黠。

所有镜头外的短促浪漫,所有角落里的隐秘亲昵,正是在无人之处才能小心翼翼去私享的这一切,撕扯着他们,也引诱着他们,让两个人都不得不顺着漩涡的轨迹螺旋状地下坠而去。

蒲熠星拿他没办法,甚至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郭文韬是女孩子,自己一定会做她终生的裙下之臣才是。

可惜,可惜他们都不是的。

 

真到了船上合宿,其实也做不了别的什么,同榻而眠已经是最高级别的越界了。

郭文韬陷在他怀里,很快沉沉睡去,蒲熠星却不知怎么有些失眠。有一瞬间他想到两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合宿学期,有一次郭文韬游戏获胜住进了宽敞的单人间,夜里趁着摄像头关闭以后,曾经偷偷地喊蒲熠星过去,让他教他跳舞。

后来时间太晚了,未免吵醒早已经熟睡的室友们,两个人又只好在同一张大床上凑合着睡过了那一晚。

郭文韬聪明,纤敏,逻辑怪,但不太协调的四肢就像是上帝在他身上有意实施的一场折衷。合宿生涯接近尾声,对他来说最艰巨的任务却还没能完成,于是他理所当然地向蒲熠星求援,不只是因为蒲熠星学过舞蹈,而是因为他的的确确是他最敢于托付不安的那个人。

回想起来,那其实才是他们第一次同榻而眠。他们挤在同一个枕头上,分享同一床被子,借着湘江畔彩灯的余辉,在夜色里望向彼此。蒲熠星还记得,因为疫情的缘故,那时候郭文韬的头发已经很久没有剪过了,细软的发梢几乎要和他纤长的眼睫重叠在一起,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变得毛绒绒的。

……是从那一夜开始的吗?

他的心里从此漫出莺飞草长般的温柔。

 

也抑或是更早,抑或是稍迟。

  

(06)

      

合宿录制,其实只是二二三四再来一次的事。

但时隔两年再次聚集到一起朝夕相处,对于他们来说也算是久违而又全新的体验。

一早起来,邵明明依旧要在仔仔细细做上半个小时的护肤,石凯和唐九洲排解起床气的方法变成了手心打手背的笨蛋游戏,蒲熠星和郭文韬永远前脚跟踩后脚跟地相继走出房间,齐思钧和周峻纬也还是默契十足地挤在流理台后面,给一大家子人准备早餐。

和上一次不同的是,这回船上的物资供应很充足,冰箱里一直都塞着满满当当的食物,节目组还特意安排了一艘补给艇随行,齐思钧妙手兼匠心,甚至能给他们每天煮出一锅味道八九不离十的茶颜悦色来。

大家捧着加了冰块的奶茶热泪盈眶,一致认为这次的确是来度假的。什么江上垂钓之类的新活动不必说,甚至连寻机头和是否与此无关之类的古早游戏都成了浮生偷闲。

当然,怀旧环节同样必不可少,江风晚来的夜里,他们在多功能室的沙发上抱着冰西瓜瘫坐成一团,观看上一季合宿的片段,追忆那点并不曾真正远去的“往昔峥嵘”。

诚如最后一集的标题花字:“我们终将再相逢”,在这个真的如约迎来这样一场再相逢的时刻,每个人心头的感喟都要比当年更多。

“也不知道Timo怎么样了。”周峻纬记得自己白白乖乖的狗儿子,一时间很是想念。

“给一位制片养着的,很健康,还是那么亲人。”齐思钧说,“下次有空给你拍照片。”

“可惜宿舍撤景了,不然我们还能回去看看。”

“就是!怎么能撤景!”唐九洲义愤填膺,“按照我们的咖位,难道不值得一个建成景区收费参观吗!”

众人醍醐灌顶,纷纷鼓掌表示jojo同学这个提议好极了,又开始当着镜头的面儿很没大没小地挑节目组的刺儿,并未雨绸缪地替他们考虑起眼下这艘游以后的“创收计划”来。

 

照例存在的那些游戏环节按下不提,男孩子们凑在一起,最离不开的还是胜负心和竞技欲,故而对标上一季的辩论赛,这一季的重头戏则是一场小型的水球比赛。

这是个对所有人来说都很新鲜的运动项目,专业教练甚至提前了两天上船来传授他们赛制和基本规则。赛时黑白配分组,正好分到了蒲熠星、郭文韬和唐九洲一组,周峻纬、齐思钧和石凯一组,邵明明则自告奋勇要做裁判,扬言自己绝对不会穿泳裤,要么穿泳裙也可以,众人想到那幅画面,顿觉不忍直视,又纷纷上去劝着明明要冷静。

游轮上的泳池面积不算大,六个人行动起来甚至会显得有些局促。一时间池中乱成一团,伴随着邵明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尖叫声,漫天水花四溅起来,被猛烈日光照耀得如同璀璨的碎钻。

玩过头的后果自然也难捱,到了晚上,细皮嫩肉的小年轻们纷纷出现了程度不同的晒伤,蒲熠星的情况不算严重,肩背上被晒得厉害,郭文韬倒是意外地幸免于难。

晚上齐思钧挨个敲着房门来送晒伤膏,探头探脑地问:“阿蒲怎么样?要不要我帮忙?”

“我来就可以,”郭文韬忙把他往外推,“你自己那脖子都通红一片了,再说,峻纬还不够你操心吗?”

周峻纬和唐九洲的个头分别是本组最高,因此在组内担任着投球手的重职,当之无愧地成为了重伤号。邵明明对待唐九洲向来有小题大做的传统,正忙着朝他嘘寒问暖,齐思钧的确也是更挂心着室友。

郭文韬好说歹说把他劝走,转身关上房门,又顺手按关了领麦,蒲熠星正百无聊赖地趴在床上写日记,松松垮垮的睡衣遮不住肩膀上一片充血的暗红。

“喏,上药。”郭文韬走到他床沿坐下,掰开药膏的盖子。

蒲熠星下意识回过头,瞥了一眼房间角落里红光闪烁的摄像机。

“……就是上个药而已,你在想什么啊。”郭文韬失笑,“快点儿,你那冷白皮,晒坏了多可惜。”

“你麦关了?”

“当然关了。”

“哦——”蒲熠星拖出个长音,心安理得地伏在了枕头上,“要是觉得心疼,不如直接点,说点好听的给我听听。”

“我没有呀,”郭文韬眨眨眼睛,目光看起来还很天真,“少乱猜了。”

他们在镜头下,借由上药的动作矢口调着情,男生之间的情谊本就更加坦率,裸裎相见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只要不被监控到具体的对话,就像是吊着威压走钢索,可以尽情去享受那摇摇欲坠的刺激和快感。

“蒲熠星,”郭文韬忽又压低了声音,“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敢亲你——”

他说着,低低埋下头去,仿佛有话要同他耳语。

蒲熠星一愣,还来不及回答,耳尖已经上擦过了一丝温热。

柔软的触感像是蜻蜓点水,浅得一触即离。

耳根处猛地腾上了一阵酸麻感,过电似地导至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末梢,那明明是个轻柔至极的浅吻,却又热得好像烧不尽的烈日与野火。

足够让他一瞬间心悸如雨。

 

在他们念书的那个年代里,有首很火的歌里唱着,要把每天当做末日来相爱。

可他们甚至连壮烈的末日都不会有,抵死相拥成为一种奢望,躁动的心脉被按捺成滚滚流淌的熔岩,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地表之下,偷天蔽日般地存在。

这段关系真正的失序其实要往前追究到某个雨天。

但在此之前,他们更早地察觉到了对方对自己而言的非同一般。眼神,呼吸,体温,心跳,无一不在预示着感情的质变。致命引力是避无可避的宿命,仿佛他们成了两颗星球,又或是两端磁极,只能遵循着它的指示,在每一个匆匆相逢的时刻去相拥,靠近彼此,做短暂而隐秘的情人。

只是,漂浮在云上的不安又时刻笼罩着他们。

毕竟,他们都还各自处于一段在世人眼中美满至极的恋情里。

 

在录节目的十五天里,节目组按例会要求嘉宾上交手机。

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强逼着当代小年轻们半个月不用手机,这也不太现实,因此每隔两天,staff们还是会把他们各自的手机下发几个钟头,同时关闭掉摄像头,反正这时候的素材拍来也没法儿用。

一群网瘾男青年只能紧赶慢赶地利用这点时间刷微博,和父母或是朋友联系,抢购新球鞋,新游戏什么的。

仿佛跟谁心有灵犀,郭文韬刚开机,就有一个来自北京的电话拨了进来。

屏幕上不断闪烁的字符让他动作顿了顿,按下接听键的同时,下意识抬眼去望蒲熠星。

“喂,文韬?”那边响起一个很清脆的女声。

女友最操心的当然还是他这几天的录制情况,聊了些趣事和琐事,又同他确认返程的行程,还说自己没事的话可以去接机,郭文韬柔声劝她不用了,声音听起来温温柔柔的。

当然,他身上始终也不缺这种状若迟钝的温柔。

蒲熠星刚给自家母上大人发完微信,正在旁边剜着一个西瓜吃得很欢,郭文韬嗯嗯啊啊地回应着女友的问题,又磨磨蹭蹭地凑到他身边去讨食。

“对了,叔叔阿姨昨天来北京了,打你电话打不通,”女友又说道,“你没跟他们说你去长沙录节目了吗?”

郭文韬愣了一下:“这个,还真忘了。”

从远赴北京求学至今,他立业在外多年,跟父母联系得并不算很频繁,有时候跑通告天南海北地飞,也就懒得跟家里二老通气。

“不过,我已经替你安顿好他们啦,放心吧。”女友说,“明天没课,正好还能陪他们逛逛。”

蒲熠星把一口西瓜迎面塞进了他嘴里,甘甜的汁水满溅出来,流进喉咙,郭文韬却有些食不知味,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谢谢。”

“干嘛跟我这么客气,”女友笑道,“难道是在外面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了?”

 

他挂掉电话,蒲熠星又给他塞了一口西瓜过来,问:“怎么了?”

郭文韬把勺子推开,不想吃了,说:“我爸妈跑去北京了,结果我不在。”

“那怎么办?”蒲熠星一愣。

“是她接待的。”

“也是,反正佳佳在,不过她不是跟你一起到的长沙吗,什么时候回去的?”

“早回了吧,”郭文韬想了想,“调研好像总共就两天。”

“好像?”蒲熠星回头揶揄他,“自己女朋友的行程,你怎么都这么不关注?”

郭文韬愣了一下,没有回答,嘴角慢慢撇了下去。

蒲熠星看得很分明。

这似乎还是第一次,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点难言的疲惫来。

为什么会不关注女友的行程?那一刻他究竟在想什么,蒲熠星真的不知道吗,又或是本来就在明知故问。

他们可以有无数借口,无数理所当然的托辞,但藏不住一个真相,那就是当时当刻,他们的心神正被另一个人,和对某一场重逢的期待完全占据着。

 

“她刚刚问我,是不是在外面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郭文韬慢吞吞地说,想想又补充道,“是开玩笑问的。”

“你做过吗?”蒲熠星忽的笑了一下,反问。

“你看没看过倚天屠龙记,”郭文韬回答,“就是周芷若说的那句,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从小到大,他的聪明灵慧都安然地生长在框架和规矩里,无时无刻不做着世人眼中最模板的“别人家的孩子”。但蒲熠星仿佛是他迟来的青春期,他在他那儿几乎安放了全部的任性,敏感,不安分,无法无天,他也明白,蒲熠星对他亦然。

因此,他们在彼此的身边怀里迎来重未尝试过的另一面人生,即使一开始就明白,那不是正确的轨迹,那不属于他们。

沿岸灯火闪烁,像是遥远的星灯,揉得一江清水上全是粼粼的波影。他们沉默地并肩坐着,好像要尝试着从这种失重感中逃离。

“蒲熠星。”

“怎么?”

“……算了,没什么。”

郭文韬没有再说话,但蒲熠星明白他想说的究竟什么。

默契早已根植在他们的灵魂里。

他们都在寻找一个机会,推翻摇摇欲坠粉饰而出的太平,以最体面的方式去结束这一切。

仿佛迟来的临渊之风,将化的温柔白雪,美丽至极,又不得不割舍。

 

但至少,蒲熠星想,让他们一起过完这个最后的夏天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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