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的都爱。

【叶蓝】成精这件小事(十一)

     

※前文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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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我觉得这事有点不得了。

非管所上上下下,貌似都真情实感地把叶修当成了我的户主。

九月份的时候,陈所长跟我说,我的社保以后要从叶修的工资里扣了;十月初,伍晨约我去参加县城里的国庆活动,还要跑去跟叶修打报告,“叶主任,借一下你家小蓝呗”;冬天落了大雪,我和方锐疯打了一场雪仗,回头就发起了高烧,方锐被林老师拎着来请罪,“那啥,老叶,我真不是故意往小蓝领子里灌雪的啊”。

搞得叶修跟我爹似的。

 

我一身都是汗,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迷迷糊糊地看见叶修守在床边,笨手笨脚给我换冷毛巾,林老师在旁边拍他的肩,两个人凑到一块儿说了些什么,他又连忙把嘴里叼着的半支烟给摁灭了。

 

别说,还真的有点像我爹啊。

 

41:

 

一九六二年元宵节,县城里办了一场大规模的灯会,非管所和组织部是联合承办机构。

工农业生产在上一年年底已经基本恢复,人民的吃穿得到了保证,这就算是灾后的第一个大型节日了。

劫后余生的新一年,大年初一落了场大雪,人间泥泞尽数被雪掩埋,无数还不曾归去的游魂,又被泥泞销了轻骨,不得不委身在这场雪里安息。

天寒地冻,一直冷到了元宵,还有些残雪未败,零星的白堆在枝梢。

这天一早,陈所长就招呼着所里的同事们出门挂灯。

灯笼都是她和苏主任、唐柔姑娘、还有组织部的那位姓楚的副部长亲手糊的,几位巧手巾帼,扎灯骨画灯面,赶工了小半个月,才做出了这几百盏灯笼来,花鸟虫鱼,什么形状都有,卯足了劲儿要赚个热闹似的。

荣耀县依山傍水,灯会沿着河堤办,岸边的垂柳还光秃秃的,树干上勾勾连连,拉了一排的红绳。

所里的同事们拎着灯笼,一个个往绳上挂,几位女同志就拿着正面抄录着毛主席语录,反面写着灯谜的红纸条,跟在后面往灯笼上糊。

天晴气旷,北风遒劲,五颜六色的一排灯笼,呼啦啦地扬着灯谜纸条,在风里飘。

 

“这种活动不是向来只归组织部安排的吗?”我揉了揉被吹得有些发僵的脸,偷偷问叶主任,“怎么也轮到我们所里了。”

叶修折了折袖子,“兄弟机关,团结互助嘛”,他的袖口刚刚沾了浆糊,一片黏糊糊的白,“凡仙妖一家亲,咱们要坚持党的基本路线不动摇,共建社会主义的。”

“不要冒充我党的伪信徒好吗!”我说,“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高的政治觉悟。”

“那又不妨碍哥为人民服务,”他说,“我在我们县里,风评还是很好的,标准人民公仆啊。”

我看他说得一本正经,就没忍住,笑出声来。

旁边才飞奔过去的方锐,听到这话,也折回来哈哈大笑:“老叶你说什么大话,公仆要是都像你,人民要气出病来了啊!”

他没等叶修反驳,只做了个鬼脸,又一溜烟地跑了。

 

还在正月里呢,这天的风虽然大,气候倒是和暖。方锐也不知道从哪里摸来了一只燕子风筝,正拎着满河堤疯跑,撩一撩包子又撩一撩魏科长,还围着苏主任转了好几个圈圈,看得莫凡脸都黑了。

林老师跟在后面直喊他往背心里扎毛巾,生怕他闹出一身汗来又吹冷风,回头得风寒。

我把手里的一盏莲花灯扎了,扭头看到他们师徒两个,差点没被萌得捂胸口:“方锐好可爱啊!”

叶修一脸见了鬼:“原来你喜欢这种智障级别的?”

“好啊,你黑我们方锐大大,”我捏拳头威胁他,“信不信我去打小报告!”

“去吧去吧,”他大度地摆了摆手,“顺便还可以转告林敬言,就说这么多年,镇着方锐这个小妖,实在是难为他了。”

我被他逗乐了,“那我镇得住你不?”

说完抄起一张灯谜纸,就往他脑门上拍:“妖孽,束手就擒吧!”

他配合地吐了吐舌头,伸直双臂戳我,趁着一身列宁装,拗出一个特别有社会主义特色的僵尸造型。

我笑得快抽筋了。

“你不行啊,小道长。”叶修晃了晃脑袋,眼镜框就把红纸条顶在他眼前飘啊飘,“道行浅了点,还需修炼,再接再厉吧。”

 

要镇住他,我可没指望。

我笑够了,就替他把红纸揭下来,见他额头剩了白花花的一坨浆糊,又憋笑了好半晌。

“讲道理,”叶修顺手抹了一把,闲闲地说,“方锐哪里可爱了,你拿这词夸他,我有点瘆得慌。”

“我这不是羡慕嘛,”我说,“天气这么好,我也挺想放风筝的。”

“你还想跟方锐那个铁打的比啊,”他拎了一盏灯往绳上挂,边说,“也不知道是谁,去年冬天跟着他疯,疯玩了直接烧到三十九度八。”

他一翻旧账,我倒有点不好意思。

本来我一个妖精,生病就够不争气了,结果这一病,还差点起不来。陈所长特别代表所里的同志们来给我探病,几个梨子往小茶几上一搁,扑过来就握我的手,热泪盈眶的:“小蓝同志,你要保重身体啊!”

丢死人了。

“别提这一茬行吗,”我说,“我那是一时失策,下不为例的。”

“那我也没不让你玩儿啊,”叶修的眼睛在镜片后面微微一弯,“等春天嘛,天气暖和点,咱们找个时间去踏青。”

“真的啊?”

我很兴奋:“那回蓝雨山怎么样,二笔跟我说过,春天的时候,我们那儿紫云英开得特别好。”

“行啊,怎么不行,”叶修说,“我就是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么一颗少女心。”

我:“……”

妈的,真不该跟他正经。

 

临到午后,林老师回所里食堂做了饭,用小推车给我们送过来。

人是铁饭是钢,一帮辛勤了整个上午的劳动力们顿时热泪盈眶奔赴前线,小推车前的队伍排了老长。

我和叶修都不太爱跟人挤成一团,就接着手里的事情忙活,准备等他们打饭都打得差不多了,再去用餐。

灯笼已经快挂完了,放眼望去,沿河好几里,撞进眼底的尽是斑斓的彩色,晚上一溜地点亮起来,准定是条璀璨的光河。

“哎,小蓝,”叶修突然拿手肘推我,“你看这个,是不是挺像你的啊?”

他刚刚才挂上的一盏灯,扎出了一个鲤鱼的形状,灯面画得特别喜气,大红大绿的。

“哪里像了,”我有点嫌弃,“尾鳍这么大,还滚圆滚圆的。”

“我觉得挺像的,”他在鱼肚皮上摸了一把,“不知道信它能不能发财。”

“靠,你真当我是锦鲤啊!”

“本来就是啊。”

“你又没有见过,你怎么知道,”我说,“万一我是鲫鱼呢?”

“……哦,”他眯起眼,打量我,“那就要喊老魏来鉴定鉴定了。”

“……”

“我招,”我说,“我就是锦鲤,真的。”

 

42:

 

天色才到傍晚,河堤上已经很热闹了。

晦暗的过去到底还是过去了,逝者已逝,生者总要打起精神来往下走。

十五的夜晚,灯市如昼,月影明亮,映得河水凌凌清波,也不知怎么的,总让人生出些劫后余生的怅然来。

沿河堤摆了好些小长桌,我们非管所和组织部的员工,就坐在桌后面当NPC,要是有群众猜对了灯谜,就可以来兑换些火柴蜡烛之类的小奖品。林老师还特意煮了热姜茶,免费供应给人们暖胃。

 

我在人群里,帮着赏灯的人揭红纸,猜灯谜,照例是要先歌颂过毛主席,然后给他们一些小提示。

那时候人民朴实,后勤部的学霸罗科长览遍群书搜刮来的灯谜,对他们来说难度还不小,陈所长早几天就把一本小册子发下来,喊着让我们开外挂,记谜底,好为人群服务,给群众当外援。

我在家抱着标准答案啃了好几天,奈何天生没有文学细胞,被自诩“猜灯谜届一哥”的叶修嘲笑了无数次。

结果到了眼下要上阵的时候,那位一哥又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只剩我硬着头皮上阵。

 

夜晚风大,苏主任和组织部的楚副部长站在一起,也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

莫凡默默地递过去一个护耳,苏主任就道谢接过,笑着戴起来,整张脸都快埋进暖洋洋的绒毛里了。

“小蓝,”她抬眼看见我,朝我招招手,“过来吃糖啊。”

她面前的长桌上摆着花花绿绿的糖果,堆成了一座小山包,荧光色的糖纸被灯火照得晶亮。

“怎么买了这么多啊,”我摸了一粒,拆开糖纸搁进嘴里,“发给小朋友们吃的?”

“叶修下午跑去买的啊,让我和秀秀去招呼小孩子们,”她笑盈盈说,“还特意交待要给你留。

“那多不好意思。”我脸上一阵红,生怕叶修把我偷糖吃的事捅出去。

“小蓝别对叶修这么客气,”她的鼻尖红通通的,眼底全是笑,“能够抓住机会剥削,就绝不要手软。”

我听得笑起来,她便又抓了一把糖果,塞给身边的莫凡:“小莫你也吃啊。”

我们在这里分糖吃,周围的小朋友们瞧见了,也稚声稚气地凑过来讨要,他们的家长跟着孩子过来,就扯着旁边灯笼上挂的灯谜仔细端详。

我正要迎上去,苏主任却扯了扯我的袖子:“小蓝你也不要忙了。

“时候差不多,”她望了望天上皎洁澄亮的明月,“压轴节目要登场啦。”

 

那个年头,节日要热闹,很不容易,一穷二白,放不起烟花,只能人为造势。

苏主任的话音才落,只见天上的月光忽然暗了,不知哪里飘来一层薄云,镶着月光的银边,仰头望过去,隐约还能见云上站着些袍带生风的影子。

灯市里一时间有些嘈杂,凡人们都很懵逼。

虽说这年代,仙妖人都归了政府管,人们也不再搞封建迷信,可神仙们到底是逼格比较高的,妖精都满世界跑了,他们却还是在九天之上的云阙里,端着架子,鲜少露面。

人群熙熙攘攘,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喧声四起,我被他们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找了个地方站定,就觉得莫名吹来一阵藏着暗香的东风。

紧接着,天上竟然纷纷扬扬,飘起了桃李的花瓣。

 

这下连我也懵逼了。

——哇靠,天女散花啊!

 

我这时候才知道,叶主任和林老师他们密谋的天机是什么。天上的关系不太好打通,饶是林老师和苏主任,为了这一个元宵节,也筹备了小半年。

这幅场景简直没法形容了。

没有烟火,却有花雨;月光暗了,还有璀璨的灯河;天上和人间,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仿佛一春的飘絮花片,都攒在了这一夜。

这下没人猜灯谜了,人群里一阵沸腾,不知从哪里溢出来的欢声笑语,像是融进水里的墨,丝丝缕缕地化开,层层迭迭地蔓延。几年没有过的,发自内心的快乐和喜悦,仿佛在一个瞬间,被这场花雨携来,盈满了人间。

我被他们的情绪感染,也跟着人流往前走。

才走了一小截路,又被身边的人撞了个踉跄,好不容易站定了,抬头正看见阿阮的丈夫,抱着小娃娃走在人群里。

他的小女儿已经养得面色红润了,很是健康可爱,正在他怀里兴奋地扭动着,想要抓住从天上飘下来的花瓣。

“李同志,”我喊他,“过年好啊!”

“过年好,”他才发现是我,神色很是惊喜,挤开人群走到我身边来,“小蓝同志,好久不见你。”

我笑着招呼他:“最近还好吗?”

“好啊,”他显得有些腼腆,“阿阮年前寄信来了。”

他主动提起阿阮,我只听得心头一怔,觉得有些莫名,又不敢表露,只得小心翼翼地问:“阿阮……她说什么了?”

“她说她在外地找了份工,暂时回不来,要在那边先稳定下来,能挣一些钱,以后好送小宝上学。”

“……哦,那,”我鼻尖一酸,“那是好事呀。”

“是啊,”男人的眉眼微微弯起来,是个平和喜悦的弧度,“还要麻烦你替我谢谢叶主任,要不是他来给我送信,我都不知道阿阮有这样的好消息要告诉我。”

我吸了吸鼻子,点头道:“我会的。”

 

天上的花雨还在飘,绵绵的落英纷飞,卷携而来桃李的芬芳。

我逗了逗阿阮的小女儿,想起苏主任那儿还有糖,想让她带一些回去,便同男人交待了一声,让他在原地等我,自己则奋力地往回挤。

人群拥簇上来,很快就把我们挤散了。我取到了糖,回身见人头攒动,他们早不知道去了哪儿,只得朝来的方向不停张望。

灯火阑珊,无数人在我眼底擦肩而过,却听见身后有人在喊——

“蓝河,你去哪啊?”

 

我循声一回头,见叶修提着一盏栩栩如生的鱼儿灯,站在人群中央。

只那一个瞬间,黯淡的光、明绰的影、还有满世界的飞絮飘花,都朝我迎面扑来。

 

43:

 

熙攘的人群都渐次远去了,模糊了,定格成了一帧飞旋的老照片,黑白的那种,仿佛一摸就是一手岁月的灰尘。

只有他格外清晰地站在那儿,是唯一生动的,鲜活的。

还有他手里提的那盏灯,垂下的红纸上写的字。

——“倍加相思”。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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