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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职:叶蓝]春深似海 05——八月月见

 


 

 章五:八月月见  

          

入了八月,暑气更甚。这日叶修去给蓝河送凉糕时,觉得往常清凉舒适的屋子里都窜进了一些热气,丝丝缕缕往皮肤里头渗,蒸得心里生出一些烦闷。

外头倒是日头不胜,有云笼住穹庐,没有落雨的迹象,但也闷得心慌。

蓝河有些提不起精神,这日上午连着排了他两节课,几个小时站下来,一身汗如雨下的黏腻,中午才得空冲了个凉,午睡起来又是满身的汗。

叶修来得迟了些,最热的时候已经过了,推门进去的时候看见蓝河正坐在桌前发愣,见他来了,喊了一声“叶大哥”,挤出一个笑来,便噤了声。

叶修倒也看出他兴致不高,趁他吃凉糕的时候一个人坐在一旁翻着他桌上的报纸也不做声。等蓝河吃完了去收拾食盒的时候,才从报纸后边抬起头来,道:“我瞧你今天精神不大好的样子,下午可还有课?”

蓝河摇摇头,闷闷道:“上午连着站了两节,下午倒是得了空。”

叶修便收了报纸站起身来,问:“总归我下午也无事,前几日路过西湖,见这时节荷花开得正好,不如你抽个空陪我去赏曲院风荷。”

 

西湖十景,是杭州城里无人不知的盛景。蓝河在杭州定居不过半年,也并非爱好风月的人,故而即使十景名声在外,倒也未特意寻访过。曲院风荷在十景中排行第二,朱栏牵梦入幽境,波润清盘花馥浓,早听闻苏堤跨虹桥畔,夏日时有莲叶绵延数里。

蓝河这时候见叶修主动约他,心里也生出一些向往,这烦躁闷热的天气竟也不比先前那样讨嫌了。

 

西湖西,金沙水作曲酒,菱荷香沁心脾。

二人到的时候天色偏晚,热气蒸蔚了一整日的风总算带了些凉意。避暑人归自冷泉,埠头云锦晚凉天。此时云散,日头偏西,光晕带了毛茸茸的橙色,莲叶田田,菡萏妖娆,十里红霞一路烧到天边,倒也不负盛名。

蓝河从前并未见过这样的繁花盛景,这会儿原先心头的烦闷皆被凉丝丝的湖风吹散,一时间很是欢喜,道:“‘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从前只在诗里读过的句子,原以为是夸张,今日见了,才知确有其事,无穷碧衬着别样红。”

苏堤上已有了晚间来散步的人,穿旗袍的富家太太,烫着时髦卷发的年轻小姐,携着书卷的读书人,陪伴爱侣出来的西装男子,熙熙攘攘,颇有些烟火红尘的意味。

叶修听出蓝河此时心情已是大好,笑道:“今日是来得晚了些,若是时辰早些,苏堤边上尚有船家,租一艘小船往那莲叶深处走,才是真得趣味。”

蓝河道:“我原先也是不好这些的,来之前便听闻杭州美,心道再美也不过是人间山水,墨画里见了许多,哪能有什么不同的。现下才知道,拿画境来比实景,从前着实是目光短浅了些。”

叶修见他的脸在霞光下被烧得有些红,笑道:“诗里画里那些,都是国人说的风雅。你是留过洋的人,我且问你可听过一个词。”说道这里,故意停顿了一晌,似是在等蓝河反应。

蓝河被他勾起了兴致,好奇问道:“哪个?”

叶修勾住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道——“罗曼蒂克。”

是常年唱戏练就的好嗓子,声如珠玉。这短短四个字压得极低,调子有些懒,因了两个人隔得太近的缘故,吐息就打在蓝河耳边。并在他反应过来的一个瞬间,点起了一小簇火苗,烧红了他的耳根。

——蓝河自然是知道这个词的意思的。

他虽是留过洋的人,实则并不太热衷洋人的那一套规矩,回国之后照例多穿的是长衫而非西服,也不爱时下流行的西餐。民国建国之后,思想日益开化,年轻人提倡自由恋爱,男男女女之间多把“罗曼蒂克”这个词挂在嘴边,仿若少了罗曼蒂克,便少了来之不易的自由恋爱的甜蜜一般。蓝河没有心仪的人,性子又极规矩,便自然也不曾想过这个,却不料这日,忽而被叶修提起了。

这一下子被激着,连声音都有些抖了,道:“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

叶修见他像只被揪了尾巴的兔子一般,耳朵红通通的,只觉得有趣,便道:“我说这个,原是想着你是留过洋的人,为着你理解这里头的意思。你说你拿画境来比实景,我先前说了,画境只是国人说的风雅,实景的味道,便如同这罗曼蒂克一般,各人有各人的理解,但总是要置身于内从能领悟到的。”

蓝河起先心头还在跳,此时听他这番话说得在理,不由得也沉静下来,仔细将他话内的意思咀嚼了一番,顿觉得心内开阔,脸上也带了一丝豁然开朗的笑,认真道:“叶大哥,你说得在理。”

一双点漆样的眸子真诚地望着叶修,似是比霞光还亮。

叶修忽而觉得自己心尖尖有一些痒。

 

八月十四,假期学堂的课程全部结束。

黄少天亲自派了自家的汽车来接蓝河回家。路上兄弟两个说着这月余学堂里的趣事。黄少天忽然忆起了什么似的,道:“我前日听舅舅舅妈说,中秋后他们是要回南方一趟。”

蓝河这些天在家里待的时候不长,父母倒也体恤他学校事忙,家中诸事皆免了他操心。故而这时候听表兄提起父母的安排,自己竟不知道,不由得问道:“好端端的,怎么要回广州?”

黄少天道:“估摸着是去请家里的祠堂吧。”

年前因着广州城经历了几场战事,时局不稳闹得城里人心惶惶,蓝家父母也就紧赶着将家里的生意往北边迁,当时顾着保全,走得很是匆忙,现下南方情况略有缓和,说到底国人的宗祀传统还在,想趁着这时节去将家里的祠堂请过来,也是说得过去的。

按理说请祠不是件小事,蓝河又是长房独子,然却一点风声也未听到,想是父母不准备带他去了。

黄少天看出他有疑惑,道:“按舅舅的意思,是让你留在杭州了,这入了秋,洋行里的事也多,况且这些日子上海租界那边的洋商也不太规矩,你是留过学的,留在这里多少也能帮衬着我一些。”

蓝河略一思量,觉得自家父亲的安排倒也妥当,这才点头应了。

说话间汽车已经驶到了蓝家,蓝河拜别了表兄,又往屋里去问候父母,一道问了请祠的事。

蓝父老来得子,此时已年近六十,然而精神矍铄,对蓝河也疼爱,家中是一贯父慈子孝。此时听到蓝河的问题,想是黄少天同他说过了,便道:“同你母亲商量过了,准备是十七便动身,走水路,除了请祠,广州那边还有许些善后的事情,估摸着下月中才能回来。”

蓝河心里原先计算的也大约是这个时程,便也未作诧异,只道:“父亲母亲一路万事小心。”

 

隔日便是中秋了。

八月十五团圆节,是古来便极为隆重的节庆,杭城里自半月前便有了月饼的展销活动,蓝母也早早地备好了月饼鲜果一类的吃食。

晨起时蓝河见这日天气大好,日光有些轻薄,也不似之前带着滚滚的热气了。便心下想了,去呼凤轩再购些糕点回来。蓝河是广府人,在吃上甚是讲究,自打叶修给他送了许久的凉糕,他也尝出这呼凤轩不枉招牌,吃食确是做得精致,味道也好极,后来自己也独去过几回,点的尽是杭州的小吃,很是尽兴。

于是便出门唤了辆黄包车往呼凤轩走。半途中忽见街角有个人影眼熟,忙唤停了车夫,试探了喊了一声:“包子?”

那人转过头来,见是蓝河,亲亲热热应了一声:“蓝公子,您这是往哪里去?”

——果然是包荣兴。

自打蓝河同叶修慢慢熟了些,这包荣兴便也同他见得多了,蓝河是一直觉得这人挺有意思的,白日里也无事,他却总是一副笑脸,也不知道乐呵什么。

蓝河道:“我往呼凤轩去,买些中秋的吃食。倒是你,是叶大哥吩咐你去办事?”

包荣兴便笑得更是开怀,道:“这也巧了,我偏也要去呼凤轩。我家老板这几天忙着排戏,这不到了中秋当日才想起吩咐我来置办月饼。”

蓝河听他这样说,索性付了钱唤退了黄包车,共包荣兴一路走了去,边问:“方才听你这口气,叶大哥是独自过中秋,他家人呢?”

包荣兴听他这样问,罕见地收了收笑意,叹了一口气道:“我家老板是苏州人,因了年幼就离家入了欣园,早就同家里联系不多了,班子里原本也就他和苏老板不是本地人,早几年还是在欣园里头还是他二人一同过十五,其余人都各自归了家,后来苏老板去世了,我家老板也就自己在外头置办了宅子一个人过了。”

蓝河听了,竟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两个人一路走着,待到了呼凤轩门口,蓝河才似思量了好久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待会儿你回去的时候,我和你一同去,叶大哥替我送了这些时日的凉糕,我总是要回礼的。”

包荣兴听他这样说,起先是一愣,旋即又同往常一样笑得眉开眼笑,连连点头道好。

二人便入呼凤轩里,蓝河购了些甜薯,芋子,豆糖之类的小吃,又挑了一盒精致的月饼,坚持自己付了帐,瞧得包荣兴在一旁很是为难,道:“蓝公子,这怎么使得!”

蓝河捧着月饼盒子很是认真:“既说了是回礼,我怎好大过节的空手去冒昧打扰?”

                       

陈果虽不在班子里组织着过节,但是发月饼,封份子钱,这些都是免不了的。故而叶修近午才从欣园回来,正端了一盆清水在葡萄架下洗手,就听见门口有动静,只道是早晨吩咐包荣兴去置办吃食的回来了,一转身却看到一并进门的还有蓝河,不由得一怔,脱口唤了一声:“小蓝?”

蓝河见他这日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衫,极浅的带水色的蓝,衬得整个人丰神俊朗,又听得他这般问,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听说你今日才得了空,连要过十五的东西也未置办,想着你冒着大暑天里替我送了许久的凉糕,不若趁着中秋回个礼。”

叶修见他怀里抱着个精致的红木月饼盒,想也是料到了他说的“回礼”是什么,不由得笑道:“你这回礼的价钱,可是我那月余的凉糕都赶不上的罢。”

蓝河也不回话,递了盒子抿着唇望着他笑。

叶修便不再客气,伸手接了月饼递给一旁的包荣兴让他带了下去,才问蓝河:“赏脸留下来用个午饭?”

蓝河摇头道:“家父家母过两日便要回广州一趟,家里还有许多事情安排,我这便回去了。”

叶修见他说得直白,也不挽留,便作罢,忽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听你这般说,令尊令堂若是离了杭州,你近来定是有得忙了。但黄少前日里同陈班主说到下月借欣园的班子在黄公馆办一场堂会,宴邀泰兴洋行生意上的客人,不知你抽不抽得空来。”

蓝河听他说得眼睛一亮,心道怎么表哥也未跟他提起这个事,却忙道:“既是洋行的事,我是定然要去的。”

叶修便笑:“这再好不过了。”

两人又寒暄了一会儿,蓝河这才抽身告辞。

叶修在后边盯着他的影子,竟是觉得有些晃眼。

                        

晚间蓝河并父母在院子里坐定赏月。

白日里天气好,这会子月亮也出得讨喜,白玉盘一般挂在天幕上,洒得月光像银色的绸缎铺满整个人间。蓝父在一旁端了杯茶喝得惬意,蓝河同母亲小声说着话,听母亲同他交待着家中的琐事,一边点头应着,一边自手中无意地掰着一个五仁月饼。思绪早不知飘到了哪里去。

 

八月十五,中秋万家灯火,人人皆有一盏团圆灯。

——那人独赏着这冷月清辉,赏了许多年,也不知是何光景。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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