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的都爱。

【叶蓝】最爱(2018叶修生贺)

   

※第五年。

※双时间线,私设第三赛季总决赛7.29。

※“在叶修更年轻一些,未满二十,又或者说二十刚出头的那一会儿,尚且算得上是一个很不同寻常的少年人。那时候的他,精力充沛,心火旺盛,坚信自己在荣耀这回事上,堪称无所不能。但这并非盲目夸大,事实上,他天生清醒得过头,故而他接受夸奖与赞誉,虽并不觉得这是自己应得,却也不会因此而感到受宠若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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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7年5月29日-

  

  “哎,等等!胡了!”

  

  叶修随手抓回一张幺鸡,凑成一局漂亮的清一色。

  他推牌如推长城,一手抹顺,动作潇洒又利落,看得桌上的黄少天、喻文州和方锐三人连连啧声——

  不是羡他手气,而是嫌他装逼。

  他这个人呢,跟游戏生来有缘,打麻将大抵也算一桩,于是吃碰杠胡一溜儿顺手,上桌就要大杀四方,加上几个多年老友舍命相陪,自然惯出了一腔春风得意的气势来。

  喻文州笑道:“寿星今天这么好的手气?”

  叶修谦虚:“哎哟,什么寿星,折煞我了。”

  又道:“哥明明哪天都有好手气嘛。”

  黄少天坐他下家,闻言便翻了个白眼:“队长你别羡慕他,他都是拿下限换手气的,一点也不知道可持续发展。”

  “我靠!”方锐赶紧把手里摞好的牌一推,“老叶那低到没底的下限,换来的手气能再用三十年了吧?不打了不打了!”

  旁边桌上的魏琛捏着一手同花顺探过头来,看热闹不嫌事大:“怎么,你们这儿也是三吃一呐?”

  众人:“……”

  叶修哈哈大笑:“来来来老魏,交流一下三吃一的心得呗?”

  

  说来他对庆生一事,其实向来看得很淡。

  往年嫌麻烦不肯折腾,一律从简,只是捱不过今年满而立,奔整数去的大日子,家里那位硬要做东发请帖,怎么也拦不住。

  所以这会儿,赶来打秋风的老友们正热热闹闹地挤了满满一屋。

  林敬言陪着苏沐橙和陈果在客厅里看电视,这边小客厅里则开了两桌牌,一桌麻将,一桌扑克,魏琛这个原本颐养天年去了的老前辈叫嚷嚷地重出江湖,一人对杀乔一帆、莫凡和邱非三个小辈,十足的不要脸,昔日的职业选手们摸惯了键盘的手,此时摸着麻将和扑克,倒也摸得出沸反盈天的气氛来。

  热闹是难得的热闹,只不过——

  他前半生从没缺过热闹,要和这帮老朋友们聚一聚,原也不必大张旗鼓地打着生日的名头。

  叶修分神瞥了一眼蓝河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心想:小远这人,说到底,还是忒俗了。

  

  这头的方锐推了牌,一点儿也不介意自己首先做了逃兵。

  麻将桌上几人一散,魏琛那点仅剩可怜的良知不知怎么冒了头,也只得鸣金收兵,不再在小辈面前展威风。

  蓝河端着个大瓦罐从厨房里出来,见他们散了席,便问:“你们不打了?”

  “不打了,”叶修伸个懒腰,“做什么呢,这么香?”

  “那正好,待会儿收拾收拾,准备吃饭了。”

  岭南人在食之一字上,向来运足了匠心,一桌子家常菜用来待客,不止要做得美味可口,更要赏心悦目,于是瓦罐里的鸡汤煲得浓香四溢又澄澈清明,往餐桌中间盈盈那么一架,立刻勾起了满屋人的馋虫。

  黄少天吸了吸鼻子,回头去撞叶修肩膀:“小许什么时候手艺这么好了?”

  叶修嗯哼:“羡慕吧?”

  “羡慕是羡慕,”黄少天难得撇嘴,“不过我在想啊,我这千里迢迢从广州飞过来给你过生日,结果临了还是吃广州菜……是不是有点划不来……”

  叶修听得哭笑不得:“知足吧你,小远不怎么下厨的,我今天是跟你们享福了。”

  

  他们两人在第一届世邀赛时期敲定关系,到如今也不过一年多一些。

  好在合拍犹如天生,安身立命的流程被一再省略,如今已然把日子过熟了。

  主人家在出声招呼,作客的自然也自觉入席,黄少天跟在叶修身后,看他把一件居家服穿得松松垮垮,当初百般不修边幅的人,如今也能过得这样熨帖温宁,到底没忍住八卦性子。

  “喂,老叶,”他搭上旧友的肩膀,凑过去小声发问,“你和小许,到底什么时候搭上的啊?”

  叶修步子一顿:“什么时候……?”

  他对待这个问题似乎颇为认真,还费神回想了一会儿:“不大记得了,还不就是世邀赛那时候的事嘛。”

  “我不信,”黄少天切道,“出发之前还不认识,回来就情投意合了,你们俩开跑车呢?”

  “真没骗你,”叶修叫屈,“我头一回见他就是那时候在去苏黎世的机场,他不还跟在你后面吗,头发翘了一撮,跟没睡醒似的,我一看,得,还挺萌。”

  “哎,小远,”说完他还扭头去喊蓝河,没顾上黄少天被他的说辞寒碜得不轻的表情,“是那时候吧,咱俩第一次见面?”

  

  “不是。”那时蓝河正替客人们递碗筷,闻言笑道。

  他抬起眼眸,在众人看热闹般的注视下望了过来,微微翘起的唇角边,似乎噙着某段未被人知的往事。

  “其实比那时候……要早很多了。”

  

  -2018年7月29日-

  

  许博远遇到一个奇怪的人。

  就在萧山体育馆主场馆的侧边,通往后门方向去的那地方。

  那里有一条曲折而漫长的回廊,因为是比赛日,并不对外开放,整个通道逼仄,光线晦暗不明,只在尽头处燃着一簇亮白的天光。

  而那个人,就闲闲地倚靠在通道尽头的某一侧墙壁上,将那个原本就不算规则圆融的光点,遮出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或者会更小一些。

  他的指尖夹着一根燃到一半的烟,身上穿着一件红白相间的T恤,背后还印着一个枫叶似的巨型队徽。

  许博远不是嘉世的粉丝,但一眼就认出了那件衣服。

  或许应该说,这一年的荣耀联盟里,这个枫叶状的标志,几乎没有人不认得。

  咫尺之外,体育场里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仍未散去,就在刚才,嘉世斩落百花,再一次捧起了荣耀联盟总决赛的冠军奖杯。

  联盟建成三年,这支队伍以雷霆之势斩获了三连冠。

  为一个时代奠基的丰碑,就此落成。

  

  这是许博远头一回瞒着家里人独自出远门,趁着一生一次的高考长假。

  为了攒钱偷偷买下一张第三届荣耀联盟总决赛的门票,以及一张北上的火车票,在此之前,他已经打了整整一个月的零工。

  绿皮火车要在铁轨上哐哧哐哧地摇晃一夜,十七岁半的少年人谨慎地抱着自己的书包,看着车窗外不断闪过的,流萤般的夜灯,心头孤勇无限,像要踏上一段崭新的人生。

  事实上这也的确是的。

  许多年后他才知道,这场旅行到底有多意义非凡,几乎成为泊停他一生事业的船锚。

  而那时,他尚且未有这种自知。

  他在七月末尾抵达杭州城,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西子湖的碧波倒映着接天的潋滟晴光,无数和他一样的,荣耀的热爱者,亦从天南海北赶来,翘首以待这一场封神之战。

  决赛阵容是嘉世对阵百花,那时的孙哲平和张佳乐都还算二年级生,却凭着一枪一剑的崭新搭配,共同惊起了那个夏天最绚烂的花雨和最残艳的血雨。

  只可惜遗憾的是,那杆从不退却的战矛,在这一年的决赛中也仍然一如既往,带着破竹之势挑破了盛大的繁花血景。

  

  那个时候,后来横空出世,名声鹊起的剑圣和枪王,尚未走入人们的视野;魔术师还只是个初出茅庐,表现亮眼的一年级新生;就连从第一赛季就开始活跃在赛场上的拳皇大漠孤烟和斗神一叶之秋,也都还没有封神的名号加身。

  但那个时候,“斗神”的作风就已然奠定。

  一叶之秋的操作者行事一向低调,战斗风格却是迥然不同的直接干脆,他不是什么机会主义者,在赛场上的时候,虽不争不抢,却也从不给对手留一线余地和生机。

  ——而这是嘉世的主场,这场胜利众望所归。

  所以,当荣耀两个大字陡然从会场中心高悬的大屏幕上跳出的时候,欢呼声立刻如盛夏的浪潮一般,裹挟着滔天之势迎面涌来。

  许博远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几乎骤停。

  

  在此之前,他热爱荣耀,同所有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一样,怀着一腔最为纯粹的热情,只为享受数据洪流中的刀光剑影和枪炮齐鸣。

  但直到此时此刻,身置这场盛大的加冕礼上,他才第一次恍然意识到,“荣耀”这两个字代表的,不仅是一个瑰丽的异度空间,更是真真切切,能够被人加身披戴的荣光。

  细弱的手机铃声在近乎磅礴的欢呼里执拗地响起,是家里人打了电话来问他的行程。

  他怕被那头守旧的母亲听出自己所在,急急忙忙溜出去接电话,却不知不觉走岔了路,在偌大的场馆之中迷失了方向。

  而那个人,就是在他四处乱转,急匆匆寻找出口的时候,偶然撞进他的视线的。

  

  他不知道那是谁,但认得他身上那件衣服。

  这很奇怪,刚刚加冕为新王的一只队伍,理应全员都在欢庆来之不易的胜利,这个穿着嘉世队服的人,却独自一人倚在这里,静静抽着一支并不算上好的烟。

  甚至他的背影,看上去都有些难言的孤单。

  许博远心下奇怪,挪着脚步走过去,却又怕唐突,好半晌才试探开口。

  “你好……”

  那人循声抬头。

  他这才发现,明明背光而立,但那人的一双眼睛——

  却似乎亮得有些过分了。

  

  

  -2027年5月29日-

  

  “还有这回事?”

  

  叶修听得津津有味,仿佛在听故事,混不似经历过那段往事的另一个人。

  时间的车辙已然轰轰碾过近十年,那时候的他做了些什么,老实说,就连他自己也实在记不太清楚了,哪怕努力去回溯,也不过能从脑海深处,捞出一个水月镜花般的模糊影子。

  “怎么没有?”蓝河笑了笑,“你好像是逃了采访溜出来的,不过你说你,好端端的一个大神,干嘛总爱往后门边上溜达,害得我一直以为这是嘉世哪个失意的冷板凳选手。”

  家中来客,餐厅里架了一张有些年代感的大圆桌,国人爱讲团圆,二十一世纪将要走入第三个十年,有些旧习仍然沿袭而来,不曾改变。

  大伙儿围成一桌吃饭,听见这话自然哄堂大笑。

  叶修当年在联盟里拉尽了仇恨,过惯的是一方有难八方点赞的日子,此时手里又还捧着一碗长寿面,对席间频频响起的揶揄声,当然好心情地不予见怪。

  “所以怎么说,”他老神在在,“这是在告诫你们啊,千万不要随随便便看低某个路人,指不定就是哪个你仰慕已久的大神呢。”

  ——也有可能,是未来的男朋友。

  但这话他没讲出口,蓝河脸皮薄,调戏这事得私底下来,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你又知道我仰慕你已久了?”蓝河脸上笑意深了些,“那时候我明明想的是,这人看起来也没多大,怎么抽烟抽得这么厉害。”

  

  在叶修更年轻一些,未满二十,又或者说二十刚出头的那一会儿,尚且算得上是一个很不同寻常的少年人。

  那时候的他,精力充沛,心火旺盛,坚信自己在荣耀这回事上,堪称无所不能。但这并非盲目夸大,事实上,他天生清醒得过头,故而他接受夸奖与赞誉,虽并不觉得这是自己应得,却也不会因此而感到受宠若惊。

  人在被岁月的沙砾打磨出圆融形状之前,都会有这样一段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畏浮云遮眼的好时光,而这样一个人,如果又拥有卓然天分,就极容易走入流俗的“年少轻狂”中。

  好在他并不相同。

  作为一个时代最年轻的执旗者,他从始至终都身置青天之外的云层里,却并未逾越过那条名为“轻狂”的红线,反倒因为过早洞悉了世情,而修炼出一种近乎平和的从容,将对自我天资的嘉赏,变成了深植在骨子里的,近乎低调,却如竹一般不折不弯的清高。

  所以纵然他从始至终都不曾看轻过任何对手,但夺下三连冠,被封神之日,一番意气初成,也觉得荣耀这条路往下走去,前方的目标再明持而坚定,也就只有他自己了。

  

  这是联盟历史上第一个,或许也将是唯一一个三连冠,即使是在筚路蓝缕时期,含金量也非同小可。

  电竞初兴的年代,陶轩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明知他原则,仍在多番劝说,催促并推助着他往大众的视野中走去。

  打完这一场,吴雪峰就要宣布退役,往后再没有人会挡在他前面,替他拦下这些琐事。

  叶修下了比赛席,听到外面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还没来得及平复心绪,痛痛快快地去感受胜利带来的纯然的快乐,首先得知的,就是陶轩安排了赛后采访的消息。

  两人由此起了争执。

  

  老实说,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有分歧。

  但却是第一次,他们放任彼此,打破了志同道合的假象。

  陶轩比他年长许多,早已过了大无畏去追梦的年纪,于是甘心去做个浮沉于世俗里的商人,或许是他这几年处心积虑挑选出来最适合自己的一条路。

  叶修看着老朋友换了金丝边的眼镜,想起再早一些的时候,他、陶轩和苏沐秋,他们三个人在那间旧网吧里的那段往事。两个未成年,一个手头并不宽裕的网吧小老板,一无所有,惟梦而已,谁也不知道就是那个初生的,甚至称得上是简陋的梦,竟然能灌溉出一个盛世。

  可现在呢?

  叶修平生头一次觉得,他和陶轩之间的路,或许已经走岔了。

  

  一路卫冕到第三年,夺冠对他来说,已经不算新鲜。

  他拒绝了陶轩,当年还不算严重的烟瘾不知怎么陡然发作,念着休息室内禁烟,便只得一个人溜了出去,挑个人少的地方去抽几口解瘾。

  若不是如今再被蓝河提起,那时候具体发生过什么,他早忘得干净。

  然而那根烟的味道,却带着某种独特的辛辣,在潜意识里留下了唤醒回忆的密码。

  “啊,那我想起来了,”叶修有些恍然,“原来那时候是你啊!”

  “嗯,是我。”

  “你那时候多大来着?”他唏嘘道。

  蓝河回头想了想:“十七吧,好像。”

  “反正没满十八,”又说,“胆子还小,刚考完大学,背着家里人偷偷摸摸去的。”

  “……人也挺小。”叶修笑道。

  黄少天在边上起哄:“那时候我也才十八啊,都没出道呢,跟队长两个人偷偷摸摸跑去瞻仰斗神风采,结果老叶个起架子的,三连冠啊!都不肯露脸,害我白当了几天迷弟。”

  方锐啧道:“竟然还当过老叶的迷弟,黄少年轻的时候口味真重。”

  “怎么说话呢方锐,”那厢黄少天还没来得及嘴炮,叶修反倒先截住了他的话头,“是我迷弟怎么了?”

  他优哉游哉,举起筷子沿桌点了点,那语气里,藏着点经年不改的意气风发。

  “敢问在座各位,年少轻狂的那会儿,谁没当过哥的迷弟啊?”

  

  -2018年7月29日-

  

  “不好意思啊,这是我第一次来看现场比赛。”

  两人沿着狭窄的通道往馆内走,许博远不惯麻烦别人,一路连连拘谨道谢。

  “没事儿,这地方大,是不好找。”那人随口道,“我头一回来的时候,比你还晕头转向。”

  许博远听出他的口音,似乎带一点北方人特有的字正腔圆。

  “你是嘉世的?”他问。

  “……嗯。”那人应得很轻。

  “那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哎,没去庆功啊?”

  “待会儿队伍里要开新闻发布会,也没我什么事儿。”

  “哦……”

  这是大神的队友。

  这个认知让许博远心头砰砰直跳,紧张得手心都在渗汗。

  两个人弯弯绕绕,横穿偌大的体育馆,回到内场时,观众已在陆续离场。嘉世的粉丝们三五成群地簇拥在一起,脸上贴着队徽的纹身,挥舞着队旗,正眉飞色舞地谈论着方才那一场成就历史的终战。

  许博远不是嘉世粉,事实上,他喜爱的蓝雨战队在这一年的成绩并不算太好,老队长出走留下的阵痛或许还需要一段时间来平复。但此时此刻,他站在萧山体育馆里,却不知怎么,突然就对嘉世粉丝们的心情感同身受了起来。

  “跟着人群往外走就行了,”身边人替他指路,“别再乱跑了。”

  许博远下意识循声望过去,会场内灯光明亮,他这才发现,这人至多比自己年长个两岁,抑或三岁,面部线条还未曾褪去少年的清隽,但那双亮得过分的眼睛里,却似藏住了过境的千帆。

  他愣愣地应了,本想和人道个别,临末了,一句话却不知怎么没头没脑地涌到了唇边。

  “那个,谢谢,”许博远有些赧然地摸了摸鼻子,问道,“你喝不喝奶茶啊?”

  

  体育馆对面就是一条规模不大的商业街,两个人坐在路边的一家奶茶店里,各捧了一大杯的珍珠奶茶。

  岭南人嗜甜,许博远给自己要了一份全糖,却摸不清那人的口味,只点了个中规中矩的七分,排队取完奶茶,回神递到他手里的时候,又为着他指间明灭的那半根烟而愣了一下。

  那人的烟瘾看起来的确很大,二十一世纪的第二个十年里,公众场所的禁烟令尚未在全国推行开来,但他燃着烟,却没抽,许是觉得吞云吐雾这回事,同这贴满了小碎花墙纸的奶茶店实在不太搭。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许博远欲言又止了半晌,仍没忍住发问。

  这问题是唐突了一些,可他想,这样一个在队伍斩获三连冠的当天,尚且能够离队出来自由活动的人,泰半是不怎么受重视的。坐冷板凳的滋味不好受,王朝建立的热闹可能更加衬得他心头伶仃。

  他藏不住自己的同情心,又有那么一点投桃报李的意思,想着这时候,自己倘若都不出言安慰一下这个失意人,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

  但那人似乎被这问题噎住了,目光也有些飘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觉得,也不用担心,”许博远想了想,笨拙地安慰道,“你能和叶秋大神做队友,已经很厉害了呀。”

  那人目光闪了闪,有些玩味地望过来:“叶秋?”

  “嗯!刚才的总决赛,你也在现场看着的吧,一叶之秋多帅啊!”

  “……你喜欢叶秋?”

  “当然了,”许博远猛吸了一口珍珠,声音含糊,却不难听出发自内心的诚挚,“那可是叶秋大神,谁能不喜欢啊!”

  

  -2027年5月29日-

  

  想入荣耀坑,谁都少不得要过一趟叶门。

  这是荣耀论坛八卦版的陈年金句了。

  

  还曾经有人说过,这个世界上只分叶修粉和不玩荣耀的人。之所以广大荣耀玩家们看起来能够欣欣向荣,呈现出一派叶粉、叶路人和叶黑三方角力的热闹景象,区别只在于,叶粉粉叶修,那是大大方方地粉;叶路人粉叶修,那是偷偷摸摸地粉;而叶黑粉叶修,则是一边骂一边粉。

  你可以质疑他,你可以嘲讽他,你可以怒骂他,你甚至可以憎恶他。

  但你不能否认你爱过,或者正爱着他。

  试问谁能不粉叶修呢?

  

  那时候蓝河抱着手机刷到这帖子,一路追下来,笑得前仰后合。

  叶修则好奇地凑过来看他手机屏幕,在弄清了发帖人的本意之后,由衷地赞扬道:“难得有这么清醒的人啊。”

  蓝河笑意未褪:“没错没错,难得这么清醒,叶神给他发朵小红花呗?”

  若放在早年,他或许还会玩笑地揶揄叶修几句,什么“脸皮够厚”,什么“为神不尊”,这之类的话,都是八卦版的弄潮儿,信手拈来两句,自然不在话下。

  可自从两个人敲定关系,许是护短心理作祟,他却越来越习惯于在言语上服软,恨不得不吝最由衷的赞美,让叶修的尾巴再翘一点就好。

  毕竟,如果连他都不能大大方方地说出那些话,那还能有谁比他更有资格呢?

  人们总爱讲含蓄,讲谦虚,讲内敛,可那些都不必要是叶修。

  他不妄自菲薄,也不盲目夸大,他说自己很厉害,那就一定真的厉害。

  他看得清自己异于常人的天赋,也愿意付出超乎常人想象的努力。所以他站在这里,在巅峰的位置上,就站得堂堂正正,坦坦荡荡。

  因为再没有比他更适合立身高岗了。

  

  只不过蓝河看他,家属滤镜总是有的。

  至于那群损友,就算心里门儿清这个事实,却也未必肯买他这个逞威风的账。

  于是一顿饭吃得硝烟四起,魏琛觉得自己和叶修同期的资历被看轻,正愤而在拍桌,黄少天在跳脚,喻文州则笑眯眯地看着他跳脚,林敬言和方锐在交头接耳,不知小声控诉着他什么,桌对面的苏沐橙和陈果更是朝他举了举杯,满脸的“我就知道”。惟有几个小辈没对他这话表现出什么过多的反应来,毕竟都是八期九期出来的小朋友,谁不是被他虐大的呢?

  事实上,叶修是每个荣耀人——不论是玩家,还是职业选手——都跨不过去的,也无法回避的一个名字。他不是天堑,高高耸立令人无法逾越;亦不是深渊,沉默横亘令人望而却步,相较起来,他其实更像垒就这条坦途的基石,后人所迈出的每一步,他都曾亲自踏过,曾亲自夯实。

  他的身影或许会于某一天消失在荣耀大陆上,他的故事却将永远流传。

  所谓先驱者,所谓奠基者,所谓众神之神,不外如是。

  

  “算了算了,看在你是寿星的份儿上——”

  最后,黄少天愤愤作结。

  他举起手里的酒杯,摆出一副要把红酒兑雪碧喝得豪气干云的架势:“今天让你占个口头便宜,本剑圣勉强承认当年哈过你了。”

  叶修一愣:“哎哟!”

  顽固分子带头服软,众人顿时纷纷起身。

  十几只玻璃杯噼啪碰撞,响声清脆,顶灯的明光洒下沉璧的静影。

  不知谁说了句“生日快乐”,接着一声又一声,笑声四起。

  似乎要用最诚挚的祝福,悄声叩开他而立之年的门。

  

  -2018年7月29日-

  

  奶茶店的电视里播放着嘉世战队的新闻发布会转播,已经接近尾声了。

  那位传说中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叶秋大神照例没有出席,不过陪他一起征战了三年的搭档吴雪峰,却在媒体面前正式宣布退役。

  奶茶店里除了他们以外,还坐着好几拨嘉世的粉丝,纵然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也难免哗然。

  许博远好奇道:“也不知道叶神的新搭档会是谁……”

  一句话还没说完,却听见身边的人突然道:“我得回去了。”

  “啊,”他回过神,愣愣应了一声,“哦,好……”

  手里的奶茶不过才喝了一半,两个人也不过是一场萍水相逢。

  除了简单一句道别外,那人没多说什么,起身便往外走,许博远下意识跟在他身后出了奶茶店,他才有些莫名地回过头来。

  “跟着我干嘛?你不再进去坐一会儿?”

  “……呃,”许博远拘谨地退了两步,“我打车回酒店。”

  “那行,注意安全。”

  “哎,对了,你……那个,回去以后,记得打起精神来,我、我期待有一天在赛场上看到你。”

  “啊?”

  “我以前没这么喜欢荣耀的。但是看完这场比赛,突然就特别特别喜欢了。”

  “……”

  “嘉世明年再打比赛的话,我还会来看现场的,希望到时候……能看到你上场。”

  未满十八的少年人,从小被家里娇惯长大,并学不来怎么安慰旁人,这样一段话说得磕磕巴巴,泄气泄了好几回。

  可他偏偏不知道哪里来的孤勇,就是想告诉眼前这个人,喜欢就坚持下去,你一定也能像……像传说中的那位大神一样厉害的。

  那人听罢便笑了笑,挑眉道:“你说,你特别喜欢荣耀?”

  “嗯……”

  也不知缘何,就是这样简单的一个表情,却将他的眉眼突然就衬得格外生动起来,眼角眉梢,都蕴入了一种别样的意气风发。

  “那就别光看比赛,自己也去玩玩。”

  “好……”

  “还有啊,”转身之前,那人笑着朝他摆了摆手,扬声道,“谢你吉言了。”

  

  那一瞬间,许博远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其实并没有。

  那双亮得逼人的眼睛里面,是真的迸发出了某道纯粹而又璀璨的光。

  和之前那股懒洋洋的从容并不太相同,那道光是有生命力的,又好像是……只属于胜者的,一种势在必得的矜骄。

  这样的表情,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那个人的身上?

  许博远突然想到,那位只闻其名的叶秋大神,在用战矛挑破繁花血景的瞬间——

  会不会也是这种神情呢?

  

  -2027年5月29日-

  

  蓝河在厨房里洗碗,叶修想去搭把手,被他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这会儿天色渐晚,客人们都散了,该回酒店的回酒店,改返程的返程,在役的几位下星期还有常规赛要打,赏脸跑这一趟,有些话虽没说出口,待他却都足够真心。

  人这一世所求不多,无非知交,无非老友,无非恋人,无非梦想。

  他这前半生三十年,虽算不得圆圆满满,却也足够称得上顺顺意意了。

  

  “你凑什么热闹呢,”蓝河沾了一手的洗洁精,抬起手肘赶他,“一边去,一边去。”

  “真让我享福啊?”叶修倚在灶台边看他忙活,唇边噙了点笑意。

  “平时明明也没少惯着你呀。”

  “对了小远,从前那事,怎么没听你提过?”

  “哪个?”

  “我真不记得我们俩之前见过。”

  “哦,那个,我也没怪你啊,毕竟你那时候除了打荣耀,还能记住什么……?”

  “咳,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这个,”蓝河分神想了想,“应该是第十赛季吧,兴欣打赢挑战赛那时候的事,你不是第一次公开露面嘛。”

  “那是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对啊。”

  “我还一直以为世邀赛那时候在机场,是我头一回见你。”

  “啧,其实吧,也不是我不提,我就是觉得,之前那事没什么好提的。”

  “怎么说?”

  “你想想,你那时候多威风啊,三冠在手,全世界最厉害,好不容易发个愁,也是因为不想参加新闻发布会这种小事,临了我竟然把你当个冷板凳选手,班门弄斧地卖弄了一番,现在一想,怎么都有点丢人嘛。”

  叶修听得有点跑神,没顺着他往下说,反倒又咳了一声,突然没头没脑道:“那杯奶茶,还挺好喝的。”

  

  这其实是个善意的谎。

  毕竟那味道,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蓝河说他那时候除了打荣耀,别的什么都记不住,这倒不是夸大。

  他的枕边人向来摸得透他的筋骨,知道他早年那一腔心火,纯纯粹粹,干干净净,都是为了什么而燃的。

  可就算想不起来,他也没觉得遗憾。

  那段蒙昧的记忆,只要想到它曾经存在过,这已经足够让人觉得温暖。

  

  叶修伸手去揽蓝河的腰,把下巴枕在他的肩头,眯着眼睛晃了晃。

  这是个亲昵的姿势,能让两个人的体温融成某种最为贴心的热。

  蓝河在他怀里轻轻笑了笑,似是喟叹:“不过倒没觉得,一转眼都过去九年了啊。”

  

  未被人知的初遇早已成为岁月中的一瞥惊鸿,叶修虽然不记得,好在他记得。

  他记得当初那条狭长逼仄的走道尽头,那个孤单而年轻的身影。

  也记得他们分别之前,那道亮到让人心悸的眼神。

  所以很多年后,当他在电视上认出了故人,心头立刻翻涌起了滔天的潮声。

  那时候他不知道他的身份,不知道他们年少时曾经有过怎样一场瑰丽的相逢,甚至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曾在网游里对立过,算计过,对这个人,他处心积虑,却又无可奈何。

  但蓝河明白,通往王座的路是一条狭长的单行道,这条路上,他注定会被叶修远远抛在身后。

  可这不要紧。

  如果我离你太远,我便会去追赶你。

  你可千万别回头,别为我停留。

  毕竟我最爱看的,就是你高高在上,伸手摘星,睥睨人间的样子了。

  

  他想起当年的叶修,二十一岁,眉眼尚且清高孤寂。

  那是他最辉煌的一年,三座金杯加身,王座最高处的桂冠,于他不过是随手攀折。

  巅峰年代,青葱岁月,他配得上一切赞誉,值得一切盛极的修饰词。

  其实后来他们再见的那一年,叶修仍然是个精彩纷呈的人。

  这个男人这辈子注定要活得不凡,岁月虽不曾从他身上带走什么,却赠予了他许多,在他身上加诸了许多。

  比如某种温暖的恬淡,又或者那点儿“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的通透。

  所以,如今三十岁的他,那年二十七岁的他,和当初二十一岁的他,到底不是同一个他了。

  这当然没有什么不好。

  每一岁的叶修都好极了,并且,都在越来越好。

  

  可蓝河的胸口仍然微微发热,突然就觉得有些庆幸。

  多好,我见过你最漂亮,最纯粹,最骄傲,也最简单的,最初的那个样子。

  你是神,而我和他们都是凡人。

  但我又和他们不一样,我曾经离你那样近。

  

  -2027年5月29日-
  
  

  “叶修。”是蓝河在喊。

  “哎。”叶修埋在他肩头,似乎有些困了,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

  “……”

  “怎么了啊?”

  “没,没什么。”

  “毛病啊……”那声音慢慢变得含糊起来。

  蓝河微微阖眼,柔声开口:“就想喊喊你啊。”

  

  他是原本遥不可及的此生最爱。

  如今却能呼唤他姓名,能得到他的回应。

  这何其有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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